是见到他的第一眼起,还是那个晚上出电梯的那一刻,看到他站在两桶崭新的白色油漆旁,早料到我会下楼似的一直靠在门边那么等着我的时候。
他换了套白色的T恤和黑色牛仔裤,仰着头,两臂交叉在胸前,靠在大门门框。梁川脖子细长,我走进时看得到隐隐约约的青筋,或许是人太瘦了,他的喉结有些突出,偶尔跟着闭眼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大概等得太久有些疲惫,他一直闭着眼睛,身前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都往他身上打量,他也一副全然不知道的神态。衣服和裤管套在他身上都有些空荡荡的,大厅灯光照得他的皮肤很苍白,睫毛和头发被衬得黑而浓密,在他额头和眼下投了一片Yin影。
我没问他今晚无缘无故拖延我回家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这场闹剧的发生,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高三二班?”
他那时一边刷墙一边说:“你校牌上那么大几个字,我又不瞎。”
我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下晚自习?”
“我不知道。”他说,“所以我看到你家来人后我就翻墙进学校找你了。”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本来想去你家洗澡来着。”
他说早知道我下课那么晚就懒得管我了。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梁川。”
我笑了笑,又问他几岁了。
他竟然还是说不知道。
梁川耸耸肩,说:“十六,十七,十八。”
收拾好房子时将近凌晨两点,我把书包放下准备开始做作业,梁川一把把我拉起来:“现在这屋子你坐得下去?”
我说没事。
他一手提起书包一手抓着我就往外走。
目的地还是他家。
给他的那套衣服现在又递回了我手上,他去给我买了毛巾,给我一个瓷盆:“将就着在门外洗洗,今晚没烧热水。这两天在我这儿将就一下好了。”
我点头,又想起没拿换洗的衣物,对他说:“那我明天回去拿些东西。”
“随便。”梁川开始铺床。
我洗漱好进屋时,他已经躺在床上睡了,房子里很安静。
梁川在床上留了一个人的空间,走到床边我却犹豫了。
“嫌脏?”他闭着眼睛懒懒开口。
我摇摇头,反应过来他看不见,又说不是。
他家里很干净,所有东西都按一定的秩序摆放得一丝不苟,墙皮脱落虽然严重,但地和桌椅家居却都是擦得快要反光。
除了第一次我见他的时候以外,他身上永远都是清淡的洗衣皂的味道,鞋子也总刷得一尘不染。
“那就躺下。”
我仍旧踟蹰着没动。
梁川手一抬,我猝不及防被他抓住手腕扯倒上床,手里的瓷盆砸落在地发出叮叮哐哐的巨响,我差点惊呼出声,却被他捂住嘴。
“这里隔音不好,别吵到邻居。”
我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气味,不知道是香皂还是洗发水亦或者是两者混合起来,总之我在这一刻突然想安定下来不再折腾,梁川放在我身上的手没拿开,我又朝他靠了靠,那晚我只睡了三个小时,却觉得十分安稳。
第3章
第二晚下课我火急火燎收拾东西赶着回家拿些要紧的日用品,想着拿完还要去梁川家,奔出教学楼的速度更快了些。
还没走到门口,远远的,值班室发出的光晕边缘,梁川站在那里等我,身后几管霓虹灯模糊闪烁。
我慢了下来,走得很慢很慢,五十米的距离巴不得一步能踏走半生。
梁川和保安在有说有笑聊着什么,恍然间看到我,接着和保安打了个招呼就这么疾步朝我走了过来。
他拉着我的手腕走在我前面,埋怨道:“怎么走那么慢。”
晚风轻轻吹过,他的头发跟着动了动,我闻到一股烟味。
“你抽烟了?”
“怎么?”他头也不回,“你想尝尝?”
“不想。”我摇摇头,“你以后还来接我回家吗?”
他沉默了两秒,紧接着像是笑了,说:“不接。”
我不再说话,任由他拉着我走。
结果那晚我见到了夏峰。
他正在挨打。正在被要债的人打得满地找牙。
就在拐弯的档口,我站在走廊拐角,才踏出来就看见房子里倒在地上被围殴的他。要债的人背对着我,手里或装模作样或真枪实干地拿着棍棒,该拿的武器一个人都没落,楼道里清晰地回响着那些拳打脚踢的攻击落到夏峰身体上的声音。
他整个人都被挡住了,只有脑袋刚好正对着走廊。在发现我之前他的神情都是麻木的,躯干和大脑分离了似的,被打得遍体鳞伤,承受着辱骂折磨的那个壳子好像与他毫不相干。
直到我出现在走廊。
他突然瞪大了那双被揍肿的眼睛,却不敢发声,只能撑圆了还没吐干净血水的嘴,用口型告诉我:“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