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七岁那年,基地在对储备研究员进行最后一次、也是最严格的一次淘汰。
我们这些储备研究员是经过基因筛选的,我们都在基地长大,对外面世界的了解仅限于课堂,不宜生存的气候、粮食的匮乏、残酷的战场……在基地恒温的空调和严密的安防下,这些东西在我们的大脑中仅留下深刻却事不关己的印象。
而现在,终于轮到我们这些人了。对储备研究员基础培养的成本与进一步的培养不可同日而语,我们这里可能有三分之二的人要被淘汰,直白一点就是他们被认为不值得更多的投资,即将被赶出基地。这里是我们所有人的家,却不属于我们中的任何人。
在正式研究员聘用名单公布前夕,整个基地气氛低迷,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在餐厅当众大哭。以我的资质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去留,但在这种低气压下我也笑不出来。
我的朋友们——嘉利勉强还能在吃超厚汉堡的时候骂几句:死妈基地不早点公布名单;而凯因说他不在乎,但他变得很少来见我,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了香烟,我有一次路过他的实验室,看见他对着通风橱吞云吐雾。
名单公布的前一天,指导员请我和其他名列前茅的储备研究员一起用餐,在那个包厢里我们小心翼翼地嬉笑,严厉的指导员目中含泪,他说基地也不想放弃她的孩子,但是基地没法承担这么庞大的身躯,他说基地永远不会对我们冷漠,因为我们是人类的未来。
我吃了一肚子从来没见过的稀罕食材,和凯因同一个区的黑发女孩黏着我,说要去我宿舍一起下棋玩,而我一边走一边思考人类的未来,如果人类的未来真的在我手上,我希望以后每个人都不用再吃饭和拉屎。可是我真的在意这种事情吗?我这么渺小,我只希望嘉利和凯因能留在我身边,我一点也不喜欢今天饭桌上的那些人,和他们在一起我只能频频讪笑。
就这样,那个女孩挽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走出电梯,我的宿舍就在这条走廊上。我远远看见我的宿舍门口好像等了一个人,可夜晚基地灯光昏暗,等我走近才看清他玫瑰金色的头发,啊,是凯因。
我有点惊讶,因为他这段时间明显不想见我,可见到他我很开心,我说:“凯因,好久不见。”
黑发女孩也惊讶道:“嘿凯因!原来你们认识?”
凯因没说话,甚至也没回应,他看看那个女孩又看向我,我没见过他这种眼神,好像他很愤怒。
“呃……你怎么了?”我感觉有点不对。
“不好意思,”黑发女孩放开了我的手臂,对凯因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势,“我不知道你们有约,我先回去了。”
她向我道别,我想向她道歉,她微笑表示她并不介意,转身大大方方地走了。
凯因仿佛松了口气,他晃了晃他的背包,里面当啷作响,我猜他带了酒,他总有路子弄到一些违禁品,我见怪不怪。凯因说:“不让我进去?”
“怎么会?”我用虹膜刷开了门,把凯因请了进去。
我的房间不大,但空旷,我没在里面装多少设备,反倒是收集了一架的纸质书,我喜欢这种文化遗迹带来的奇妙的氛围。
凯因拉我在地毯上坐下,他有种兴师问罪的感觉:“你怎么跟朱厄尔混在一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朱厄尔在今天这一桌人里算最好的。我知道凯因心情不好,我不打算跟他争执,只说:“还不是因为你都不陪我了。”
凯因愣了一下,他垂下眼睛,不再咄咄逼人,他说:“我以后天天陪你,你是不是就不找女孩了?”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我的心脏如遭重击,这下我再迟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针对的不是我们的友情,他针对的是性。我惊呆了,一时没法回答,凯因打开他的背包,掏出罐装啤酒和rou罐头,他说:“喝酒吧。”
我恍惚地接过凯因递给我的酒和叉子,继续摧残我已经被装满了的胃,凯因跟我闲聊,他也不像平时那么有趣。我们都知道离名单公布仅剩几个小时,凯因有七成的几率要卷铺盖走人,这一个月我都没怎么见凯因,我没细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凯因在我的面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和一张恹恹的脸,我突然觉得不能接受。他还说天天陪我,他要是走了怎么天天陪我?
这下我也闷闷不乐起来,我们却尽聊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没喝几罐凯因就醉了,他说他困了。
我说:“我送你回宿舍。”
凯因看着我,问:“我能不能和你挤一挤。”
凯因以前经常和我挤一挤,从来不问我的意见,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像是在期待,又像是在恳求,我明白他这句话不只是字面意思。
我的理智让我好好考虑,至少得考虑几个小时,可是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开口就说:“当然可以。”
凯因的脸上漾起一层笑容,这是今天他身上难得的生机,我有点感动。凯因挪了挪位置,紧靠着我坐下,他将头靠在我肩上,投影仪播放着没完没了的新闻,一个被误炸的小镇,断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