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桑画是孤儿,出生在修仙的名门望族,但是父母俱亡,他从来没被人宠过。
原胥宠他。
这是他不能面对的。
初春下午的风很好,风里夹杂着草木破土的清香味。庚桑画跑了很久,并没听到原胥追来的脚步声。
倒是跑到了一条陌生的繁华的长街。
庚桑画慢慢停下脚步,放眼打量了下,长街连着巷弄,在一株大榆钱树后头有座小楼,楼匾破败不堪,门口蹲着的两只也不晓得什么兽,其中一只石兽耳朵都没了,还有只脖子下的铜铃碎了。再抬眼看,这座楼黑黢黢的。
……其实不是楼黑,而是这座楼在庚桑画视线中就像一口黑色深渊。
庚桑画下意识退了几步,一股灵修者特有的警觉值不断攀升。
这座楼很危险!
但初春暖阳下这座楼就像是个蛊,庚桑画察觉到危险,也察觉到致命诱惑。血ye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怂恿他往前、再往前。
庚桑画攥紧双拳,忍不住往前踏了几步,从繁华长街踏入这条寂静窄巷。
在经过巷弄口的时候,一行银色小字闪入庚桑画眼帘:蒹葭巷。
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同时一闪即逝。快到,就连庚桑画这个千余年的凡人修仙者都没能看清。但他也来不及看清,脚下已经不受控地拐入巷尾这栋奇特的小楼。
走得近了,庚桑画才发现这座楼居然是间字画铺子,铺子看起来陈旧的很,乌漆木板斑驳,两枚暗金色铜环安静地伏着。天色不知道何时Yin沉,风声里Yin惨惨,光线朦胧的不甚分明。昏昧光线笼住小楼,越发隐隐然带有一种妖异的美。
庚桑画垂下眼眸立了片刻,抬动玉润手指,吱呀一声,他推开字画铺子的乌漆门。三尺高的柜台后空无一人,铺子内四面墙壁挂满了卷轴,东南角有处□□,可以顺着□□爬入二层阁楼。
庚桑画在□□前立定,仰起头,头顶天灵盖那块异骨不安地跳动,似乎想要挣脱他,直奔二层阁楼。
阁楼上,有什么?
字画铺子内的风声愈发诡异起来,一丝一缕地掠过庚桑画发丝,原胥替他束好的发绳不知何时断了,轻飘飘落在地面,很快就蒙上了一层细密黄沙。假如庚桑画现在清醒,他应当能看见这幕。
但他现在不能清醒,风声chao水般往他耳朵内灌,沙沙沙,靡丽而又奇诡。
风声静下来的时候,庚桑画已经飘然站在二层阁楼窗前。尺余高的窄窗半开,二楼窗外有株枝叶秀美的树。树梢挂着盏灯笼,荧荧一点光。
“……这是什么树?”
庚桑画听见自己的声音飘了出去。
话语分明是他说的,可声音又不怎么像他。这株树每枚叶片都像是面铜镜,朦朦胧胧地映照出他的脸。
秀长的入鬓眉,一双永远潋滟生波的桃花眼,就连他雪色肌肤尖尖下颌都被叶片映照得格外分明。
庚桑画有点怔怔地,抬手探向那株树。
朦胧中忽然有个声音答了他,那声音漠然的很,透着寂寥。
—“这树生长得慢,木质细密,坚硬不开裂,阳世的人欢喜用它来雕刻往生钱版。因此,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司命树。”
庚桑画悚然,又似乎不那么悚然。就像是很久前他就知晓此处该有这样一座楼、该有这样一株司命树。
他终于倾身探出窄窗外,玉雕般修长手指轻挑,从树梢取下那盏灯笼。
白灯笼纸,黑字。
—【虚无界】
殷红薄唇微张,忍不住呵了一声。
第45章 司命(2)
在庚桑画提着灯笼一步步消失于虚无界时,原胥正在那条繁华大街上东奔西突。
“师尊——”
原胥跑的浑身汗都下来了,眉目焦虑,就连下山时故意遮掩容貌的法术都险些维持不住。
人群中议论纷纷,似乎都停下脚步在打量他。
原胥知道自己这副容貌打扮在市井中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他下山的时候也刻意遮掩过,但此刻庚桑画不见了,他已经没有心力顾及其余。
七岁的庚桑画就在他眼前跑不见了!
原胥分明记得自己只是原地立了立,笑了那么一笑,再抬脚追过来的时候庚桑画就已经消失于市井中。
庚桑画能去哪里?这里分明只有一条长街。
原胥站在日头底下面对着汹涌的人chao,居然有刹那恍惚,分明只有一条南北通天的大道长街,长街四周就连个分叉的巷弄都没有,庚桑画怎么就能消失不见了呢?莫不是……莫不是被什么人施了障眼法,然后对方将庚桑画掳掠走了?
“师尊——”原胥徒劳地手握喇叭四处喊,双目竭力张望。“你在哪里?”
人群中终于有个穿赭褐色衣裳的乞丐小儿怯生生地靠近,手一摊,找原胥要钱。“给我十个大钱,我、我就告诉你,你要找的人去了哪。”
原胥手搭褡裢,居然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