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那一瞬间,她清晰意识到,自己“存在”着。
身体切实陷在柔软的床铺里,被褥松软,让才走开几步的睡意又有回头的趋势。窗帘拉开,沙沙作响,阳光随即倾入,是清透如水的浅金色。稍有些偏凉的气温令她不由得往温暖得宜的被窝里缩了缩。于是正在为窗帘系上丝带的女佣扬起带笑的话音:“阿芙佳朵小姐,该起床了——公爵大人嘱咐过了,今天您得好好跟着家庭教师上课,不能赖床。”
——是的,她名叫阿芙佳朵·雷蒙德,年仅五岁,乃是达摩克里斯国的雷蒙德公爵之女。她缩在被褥之中,呆呆想着。尽管如此,她记不起昨天发生过什么,过往五年的记忆全是空白……就好像是方才她睁开眼那一瞬间,她才开始存在于世、不,出现在这世界上一样。
但女佣的态度理所当然。整理好了窗帘,她便来到床边,为阿芙佳朵拂开额前睡乱了的刘海。
“我去将洗漱用具取来,请阿芙佳朵小姐稍等一会儿,好吗?对了,您希望今天摆在房间里的,是哪一种花呢?”
阿芙佳朵连现在是何季节都不清楚,只知道确实有四季之分。她小声道:“时令的鲜花就好。”
“明白了。”女佣点点头,转身离开卧室。
待她走后,阿芙佳朵爬下床,走到穿衣镜前,拨弄着自己的头发。粉金色的卷发蓬蓬松松,垂到后腰,因为未经梳理而显得像是身后跟着的一团粉雾,白色的睡裙套在稚嫩的身躯上,有几分幼弱的可爱;眼睛是葡萄般的紫。不等她再端详仔细,方才那名女佣端着水盆进来了。
她请阿芙佳朵坐在窗边的蜗形圆桌旁,用温水沾shi毛巾,替她细细擦脸。牙齿的清洁与简单擦过身后,她又从高大的衣柜里取出一套裙装,白色底色上以刺绣作成满裙摆的花朵与细藤,袖子采用了泡泡袖的设计。阿芙佳朵在她的帮助下换上那条裙子,又跑到穿衣镜前,十分合身。她新奇地提着裙摆,一会儿往左转,一会儿往右转。女佣在她身后微笑道:“很符合春季的打扮……对了,阿芙佳朵小姐,还没替你梳头发呢。”
梳开了蓬乱的粉发后,她替阿芙佳朵编了侧脑两根麻花辫,绕至后脑,用绸缎的蝴蝶结固定住了。
这时,卧室门被规律地敲响了。阿芙佳朵请门外的人进来,于是另一名女佣推开门,先是拘谨地行礼,又对还在替阿芙佳朵整理头发的女佣说道:“切茜,女仆长正在找你……”
“是,我马上过去。安莎,替小姐插一瓶时令的鲜花,摆来桌上吧。”
切茜对着镜中的阿芙佳朵歉意地笑笑,端上水盆离开了房间。安莎去而复返,带回一瓶花期正盛的月季。阿芙佳朵叫住她,问道:“我的家庭教师,今天会过来吗?”
“啊、是、是的,小姐,您的钢琴老师大约会在早饭后到……我带您下楼用餐吧。”
与切茜相比,安莎局促不少。从后面看去,她的脊背挺直到僵硬。阿芙佳朵随她离开房间,意识到自己身处二楼,又走下通往一楼正厅的楼梯,绕至一侧,安莎为她推开餐厅的门:“请进……”
灿烂的阳光从宽阔的落地窗外洒入,一片明亮。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桌末端,灰白色头发的男人正用餐巾擦着嘴,见到安莎身后的阿芙佳朵,他微微笑起来,眼角带着些许细纹:“早上好,阿芙佳朵。”
“早上好……爸爸。”
“来我对面。”
阿芙佳朵依言落座。威尔·雷蒙德已经结束用餐,安莎替他收起面前的餐具。“你知道今天有钢琴课,对吧?”
“知道。”阿芙佳朵内心惴惴,完全不记得过去的自己能把琴弹成什么样。
“课程结束后,可以稍微出门转转。安莎,让切茜带她出门一趟——来自北方雪境之人,今天就会进入王城。”
“好、好的!我会转告切茜的。”
“听说是一对兄弟。兄长是长年研究北方风雪的学者,弟弟才十岁,但能走进风雪而不陷入永眠……真是惊人。国王对他们两人的事迹也相当惊叹,传唤我尽早入宫。阿芙佳朵,我先走了,记得认真上课,别惹那位老先生生气。”
阿芙佳朵毫无把握地点点头。
威尔·雷蒙德就这样离开了餐厅。不一会儿,安莎端着温热的烤面包、甜汤与沙拉来了。由于担忧钢琴课上的表现,阿芙佳朵食欲缺缺。用餐结束后不久,她的钢琴老师就到了。
“阿芙佳朵小姐……不必难过,您现在才五岁,您还有很多时间能用于提升琴技。”
切茜牵着她的手,宛如带小妹出门的大姐姐一般,温柔微笑着安慰耷拉脑袋的公爵贵女。
阿芙佳朵母亲早逝,切茜又深得公爵夫人生前的信赖,公爵向来是默许她与阿芙佳朵稍微亲近些的。她换上棉质裙装,腰部束起,胸脯看上去格外绵软,被老师伤透了心的阿芙佳朵好想扑过去要个抱抱。
果不其然,她失去记忆,学琴进度一夜归零,老先生又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掉了他的面子——若非公爵家的千金,也请不动他这位知名演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