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邵扬看了眼,没动。
“吃啊。”
托着药粒的手掌都伸到跟前了,他还是紧皱眉头,甚至像当年一样撇撇嘴,只是动作幅度要小一些:“太难闻了。”
贺峤抿了抿唇,脸色不大好看。
方邵扬权衡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吃下去。正要拿,药却被贺峤放进嘴里。
“你——”
他拧开旁边的矿泉水仰脖送了一口,咽下后才开口:“没有你说得那么难闻,像我一样闭气吞下去就好。”
方邵扬像是受到极大冲击,身体完全静止。
贺峤从来就不是黏人的类型。更多的时候他温和、理智,讲究自尊自爱,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冷静气质。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会为了说服方邵扬把药吃下去,自己先吃一颗。
见方邵扬还是不肯动,他沉下脸起身,手臂却被蓦地拉住。方邵扬自下而上僵硬地看着他,半晌,方才忐忑地问出一句:“你不怕吃药了吗?”
空气陡然凝固。
连贺峤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刚刚吃下的是一粒胶囊药。药已入腹,并无痛楚,一切仿佛回到了许久以前,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贺峤抿着嘴唇,压制胸口轻微的起伏。
究竟是什么时候,又一道伤口不药自愈。也许就在某个极其普通的晚上,两人坐在同一间办公室,各自想着怎样才能再多相处一时半刻的时候。方邵扬望着他,眼眶突然红了,绷着嘴唇一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
贺峤呢?
贺峤身体里一片熨帖,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连半小时前那种心绪的激动也渐渐平息,仅仅是这样跟方邵扬一起坐着,忽然有种行至人生彼岸的感觉。
从前方邵扬总是骗他,拿药来骗他,让他一听到药字就风声鹤唳。而今时过境迁,方邵扬又骗了他一次,他却并不觉得受伤。因为内心深处他已经笃信,方邵扬不是要害他,也不会再害他。
方邵扬心机深,但贺峤已经免疫。
痛苦的回忆堆成难以逾越的山脊,横亘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彼此折磨过、却也相爱过的两个人,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艰难攀爬,身后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此去经年,不是不辛苦,只是他们还不想放弃,还想看看山的另一边有什么风景。
不过贺峤……
贺峤倒也没有非要跟方邵扬同行。他们各走各的路,各修各的缘,趟风冒雪,风沙迷眼,终点看似遥不可及,可却在某一天,抬头即见山顶。
饭菜在面前静静地冒着热气,身边的人久久不说话。方邵扬心里难受,低头去掰一次性筷子:“我不问了,吃饭吧。”
“邵扬。”
贺峤叫了他一声。
“嗯?”他抬起头,筷子顿在手里。
再次四目相对,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因为在外面吹过风,刚回来时贺峤脸色发白,此刻却白雪透红,看起来分外清秀柔软。他的目光游离片刻,随后像是克服了什么,蜻蜓点水一般落进方邵扬眼底。
方邵扬以为贺峤有话要说,驯服地等着,但接下来的事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灼灼的视线中,贺峤嘴唇紧抿,慢慢凑近,近到脸对着脸,彼此都能清晰感觉到彼此的呼吸。然后微微侧头,嗅了一下他的唇面。
“还算听话,晚上没有喝酒。”
方邵扬一怔,刚刚反应过来人就退开了。
“贺——”
“食不言寝不语。”
所有疑问通通被堵了回去。贺峤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低头吃自己的,但旁边炙热的目光根本无法忽略。偌大一个房间只剩下咀嚼的动静,还有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方邵扬几次朝他看过去,想问点什么,可是又几次忍下去。贺峤含住筷子:“你吃不吃,不吃我扔了。”
“吃……我吃……”
终于安静。
磨蹭到凌晨,不想走也得走了,方邵扬坚持要送贺峤。
“我自己开车来的。”
“没关系,送完你我再打车回来。”
不等同意他就开始穿衣服,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给贺峤留。两人走进电梯,话也不多,直到上车以后他才问需不需要开空调。
“不用了。” 贺峤嗓音温和。
方邵扬点点头,打火给油,又有点心猿意马,全程几乎都没再看旁边。到某个路口等红灯时,他往窗外随意一撇,目光却忽然定住。
这里不是市中心,不过也算繁华地带,两边有好几家四星和五星级酒店。时间不早了,路上人烟稀少,所以他轻易认出其中一间酒店门外的那个身影。
戎跃带人来开房。
身边的伴跟他年纪相仿,背影看起来身段不错。夜色里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在进门的时候戎跃伸手扶了下对方的腰,姿态亲昵。
方向盘上的十指骤然收紧。
“邵扬,邵扬?”
感觉到肩膀上的手,方邵扬猛地回神,头倏然正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