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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深浓之时,我从浅睡中醒来,房间里全都黑了,马路上冷漠的车驰声如海浪冲刷沙滩。我脑海里残留着梦的画面:无人的空寂的走廊,窗户紧闭,我双手在肋前叠成松松的拳头,一面行走一面寻找着维杰的身影,脚步声在廊中回荡,我想维杰一定站在走廊尽头,然而走廊向黑洞洞的前方无限伸展。
我把被子蒙住脑袋,只露出半睁半闭的眼睛,头脑昏昏沉沉的,近乎睡眠地想着昨天的事情。
我昨天和维杰吃了晚饭,原本是中饭,但是他临时被教授留下帮忙处理学杂事,在微信里跟我解释后改成了晚上。接到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坐上了地铁,四周挤满了昏昏欲睡的人,弥漫着倦怠的早晨气息。我站在两个穿登山装的大爷之间,一手握着栏杆一手低头看着他发送过来的信息,荧幕的亮光投射在我的视网膜上,我回道没事的。其实我已经坐了一个小时的班车从学校赶到地铁站了,又要换乘一个小时的地铁,心想这次吃饭宁肯早到也不能迟到。我想赶紧看见他,但又感到害怕。大爷突然打了个迅猛的喷嚏,旁人纷纷侧目,我出于礼貌没有掩住口鼻,默默忍受空气中飘满的细菌。
下站,我随便找了家饭店用餐,校刊编辑部的例会被我改成了线上,我从用了三年的墨绿色双肩包里掏出笔记本,戴上耳机,简单地开了个小会。每一次的会议的我话并不多,副编阿蛋掌控着全局,他是个思想激进观、充满创意的人,也因此野心勃勃,虽未明说,我能感觉到他试图整改校刊的野心,这也是为什么前主编安排这样的正副级。今年部员换任的时候,竞选失败的部员纷纷离开,前主编选择了竞选副编的我继任主编,理想图景是我的沉稳温和压制着阿蛋的冲动急躁,达成和谐的工作平衡,同时能好好管理新的渴望施展拳脚的未来部员们。
而现在,我在这个位置上感到越来越沉重的巨石压下来。新生们容易为阿蛋的气场所吸引,而我却在阿蛋的身后逐渐失去话语权,一个挂着主编头衔的透明人比完完全全的透明人更加嘲讽。
我点开维杰的聊天框,耳机里还响着阿蛋的声音。每次翻看维杰的聊天记录,我心里就会涌出近乎rou感的愉悦。交流不多,拔完智齿后的饮食禁忌,约我吃饭的询问,以及接下来聊的几句寻常的话,我却总是忍不住翻来覆去地看,好像每一次都能有新的发现。然后我去了书店,待到了晚餐时间,出来后的户外温度降了不少。我穿着裹着薄外套来到约定的地方,好在维杰总算踩着点到达,他好帅,穿着挺括的驼色大衣,显得肩膀宽阔,气质成熟。
可能那时候我就感冒了吧,鼻子里流了鼻涕,在维杰面前怪丢脸的。
我动了动身体,四肢发酸,脑袋有一点疼痛。
维杰好奇怪,我想,他为什么总是和我靠的那么近,说话的时候总是盯着我的眼睛。无论是谁,这么被盯着肯定会害羞的,可他却显得如此游刃有余,好像对眼神接触免疫。他那漆黑深邃的眼眸仿佛有将我吸进去的幻觉。然而我最害怕的就是与人对视,那是使灵魂出窍、思绪涣散的社交巫术,所以眼睛总会被迫下意识地会躲闪他的视线。
吃完日料,天已经黑了,他想送我回公寓,我摆手说学校会更方便一些,但他似乎坚定了送我回公寓的信念,仍旧问我公寓的地址。
“你不是说在外面租房了吗?”
“今天太晚了,还是送我回学校比较近。”
“不麻烦,我今晚有的是时间。”
“很远的,真的很远,我平时都要坐地铁和公车很久。”
“没关系,我送你。”
“真的不必麻烦……”
“告诉我地址。”
在奇怪地方上的执着这点,我向来参不透维杰。我坐上副驾驶,他为我系安全带。从上方的一头刷拉一声扣进插口,我的身体与他近在咫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又要如此接近我?他再次身体力行地把我的内部搅得一团乱,会不会又是一场Yin谋呢?
车上,他问我:“你一个人租吗?”
“合租。”
“几个人?”
“一个室友。”
他看了我一眼道:“室友还好吗?”
“是我朋友。”
“那挺不错。”
他表现出对我现在的生活抱有很大的兴趣,而对过去似乎早已抛诸脑后。
我在黑暗里回想着,渐渐地睡了过去。等有意识时,眼皮透着光。阳光穿过带花纹的窗帘纱,将被褥和地面印上花和蝴蝶的淡色剪影。我手伸出被子拿枕边的手机看时间,维杰发来一条未读消息。是一条语音。刚苏醒时带有磨砂质感的低沉声音:“早啊,感冒怎么样?”
他留意到我擦鼻子的细节了。
我胸口里心脏剧烈跳动,脸埋进被褥里,又听了一遍。维杰的声音极容易引起人类体内最原始的交配冲动。我回道,身体好像发烧了。过了十分钟,他发来,赶紧吃药。我笑了笑,他在关心我吗?
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再度掉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