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色的被褥孕育馥郁的温香,床沿垂落秋香色的丝幔。
沈安之醒来时怔了好一会儿。
这里并不是她在府里的住处。
身旁有轻柔的呼吸声,她偏过头去,柳岚正倚在床头,闭着眼眸,显然睡得很熟。
身为小辈,即使柳岚并不是严厉的长辈,沈安之平日里也其实不大敢直视她。
但是此刻,鬼事神差地,她用目光描摹起了姨母的轮廓。
大概是因出了五服的缘故,柳岚和柳晗相貌并不是很相似,柳晗与沈安之都是柔弱的让人垂怜的美人,而柳岚则更为明艳大气,与两个女儿一样,道一句人间富贵花也不为过。
若是在书斋角落的话本子里,柳岚就是世人推崇的端庄典雅的正室,至于沈安之?清流们私以为,这种垂眸拭泪,含情凝涕,吹吹枕头风就能让夫君掏出心肝的女人,是当不得夫人的。
尽管是在家中,乌黑的秀发也倌得一丝不苟,侧插着数支金钗,她施了妆脂,眉若远山,唇如含丹,从那毫无皱纹的眼角与白腻修长的脖颈来看,实在想不到她已有了两个成年的女儿。
只是她的眼窝下浮着两抹淡淡青黑,在这张毫无瑕疵的俏脸上,就像那画中不慎滴落的墨汁,委实令人惋惜。
沈安之不知现在是何时,但窗外光醺夺目,距离雨后不知过了多久了。
姨母为了照顾她,定然是累极了。
沈安之心中羞愧。
自从来了江宁,她没有好好报答姨母,反而让姨母为她奔波劳累,耗尽心力。
真是不应该。
安之,你醒了?
正当沈安之自我反省之时,柳岚睁开了眼。
靠在床头上终究是不妥帖的,稍有动静,她就从睡梦中惊醒。
身子有不舒服的么?
沈安之摇摇头,她只是浑身发软无力,算不得什么大事。
柳岚把手搭在她的额头上,发现她的确退烧了,心下大石这才落定。
还好你无事,不然姨母真是无颜向你爹娘交代。她叹了口气,脸色又愠怒起来,蓁儿那个逆我抽了她两鞭,令她在祠里跪着面壁思过。
她看向沈安之,你若是
姨母。沈安之打断了她,抿唇笑了笑。
你这孩子。柳岚眼神柔和下来,她摸了摸沈安之的小脸,总是宁可自己吃亏,这可不是长久之道。
沈安之眯着眼在她的掌心蹭了蹭,她欢喜这种被人宠溺关爱的感觉。
这里是哪儿?她问道。
这是我的房里。柳岚把她的发丝别在耳后,姝儿抱你回来时,你发着高烧,把我们都吓坏了,姨母住的近,怕耽搁让你这傻丫头烧坏了,干脆就让你在我这歇下问诊。
难怪被褥里都是姨母身上的暖香。
姝儿这两日一直守着你,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还是我教训她,方才才睡下。
柳岚侧过身子,宁姝就睡在屋里的软榻上。
沈安之又心乱如麻了。
来不及她胡思乱想,她的肚子突然咕咕作响。
沈安之红了脸,往被子里钻了钻。
柳岚莞尔一笑,我去备粥。
门扃哐当作响,开启又关阖。
沈安之侧过身子,望着榻上的人。
宁姝身上盖着一条薄毯,青丝铺在榻上,面上全是憔悴的惫色。
她记得那场大雨,她记得她脚上的伤,她记得宁姝向她奔来的身影,她记得宁姝柔软的怀抱。
可是她好像答应了宁姝什么不得了的事。
人一旦生了病就嗜睡多了。
身子真是乏,沈安之熬不住,又合上眼睡去了。
再一次睁开眼,她正对着宁姝凝望着她的视线。
宁姝搬了个小凳子,她用手掌托着香腮,目光柔软又缠倦。
安之她轻声呢喃。
沈安之不知怎么回她,她应了一声,两只圆圆的杏眸扑眨扑眨。
好在这凝滞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柳岚就端着粥进来了。
香甜的气息飘来,沈安之的肚子又不争气地抗议起来。
宁姝扑哧一声笑出来,沈安之恨不得钻进被子里再也不出来了。
我来罢。宁姝回过头对柳岚道。
柳岚点点头,含笑忘了她们一眼,就开门出去了。
宁姝拍拍沈安之的肩膀,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让她靠在床头。
还光明正大地捏捏她小巧的通红的耳垂。
素手纤纤,握着调羹的指尖白得剔透。
沈安之咬咬牙,张开檀口,乖乖地含住喂来的粥食。
她垂着眸子,心里捏了一把,等着宁姝主动开口。
自己虽然答应了姝姐姐,可那只是她发烧时昏了头,大概并不算数罢?
房里很安静,只有沈安之轻微的咀嚼与吞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