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
我死了。
死是每个人生命中必然到来的一件事,然而我并非像大部分人一样老死或病死,却是死得很憋屈,而且死得很疼痛。我死时三十余岁,身体强健,可以在早餐前舞一套完整的枪法或者对阵时以一敌五,很明显不满足自然死亡的条件。据说我是被套进麻袋被侍女用削尖的竹子刺死,这的确是一种很残忍的杀人方法,这一点上我很敬佩那位杀人凶手,能想出这种方法钻皇帝的空子,的确是人才。
听闻我死讯皇帝流下几滴泪,“且喜且怜之”。我想他不必怜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做皇帝最怕的便是心软。打天下和守天下是两码事,从前他需要我当长枪利刃为他扫清障碍,等他当了皇帝最大的敌人就变成了我们。当他将手上的铁护甲卸下而开始握毛笔时我才发现我们的地位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他不再那么频繁地说粗话,开始收敛自己以前过于轻佻放荡的种种行为,几乎是一夜间他就从一个地痞流氓变成某个我不熟知的贵人,有时我看他会想,或许这就是他的本性。有求于人时他示弱,表现得粗鄙愚蠢,保护欲让我们以为他需要依附;现在他获得了至高的权力就展露狡黠恶毒的本性,和蛇一样用毒牙慢慢扎进我们的脖子,让我们在睡梦中幸福地死去,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我死后他依然那样,多虑少眠,每日都面色苍白地去上朝。他的确比从前虚弱,然而现在不是从前,皇帝每日都能睡好觉才不应当,尽管我短命但我还是希望我打下的江山能太平得长久一些。死后见他的时间比死前要多,我可以看到他晨起时散乱的头发,批阅奏折时歪扭的字迹——他还是不太会握笔,毛笔尖上渗下一大滴墨。我走到他身后,自上而下俯视他,好像他曾经看我。他确实老了些,发顶上钻出些白发,但他的神情又不像老人,一双眼睛仍然闪烁着野心勃勃的光,我从未见过老人有这样的眼神。他曾经用这样的目光看向我的眼睛,说我的眼神shi润乖顺,像一头鹿。我不想当鹿,于是我闭上眼。他轻轻笑了,我闭着眼睛都可以用呼吸描摹出他的轮廓,他眯起狭长的眼睛刻薄地笑我,像一只野狐狸准备捕获它的猎物。
是了,狐狸。他体型并不壮硕,卸除铠甲后显得单薄,身量甚至比我还矮些,要穿带跟的靴子彰显他的威严。可他却长于计算他人,如同狐假虎威故事里的狐狸,用愚蠢而强壮的老虎为自己造势,自己乐享其成做主人。他有漂亮的皮毛和与皮毛一样漂亮的头脑,不吝于展示自己的魅力,让我明知危险还是飞蛾扑火留恋他。
他自己似乎也熟知这点。因为他Cao我时俯下身问我:韩信,你是不是早就爱上了我,才会抛弃项羽来投奔我?他声音轻飘飘贴在我身侧,轻佻又残忍,一只手搭在我脖颈,似乎是隐晦的威胁。
我说,放你的屁。
有时我会想,为什么我人生中耻辱的事情总与男人的裤裆有关系。我年少时在淮Yin做游侠,被屠户羞辱,要我要么刺死他要么钻过他的胯下。我当时忍让,像一条狗一样从他裤裆下爬过去,我以为我当时做狗是为了以后不再做。可我没想到成为大将军后我还是要骑男人的裤裆,比当年更下贱、更卑劣。刘季,刘邦,汉王,我不仅要被他驱使还要在他身下承欢,每每他拽着我的头发Cao我时我都感觉他是在牵狗的颈圈,他在我耳边说我爱你和下流的荤话,用爱意当做对我的奖励,他尝试驯服我,让我收起我的獠牙,乖乖地当一只只会用舌头舔主人手指的小狗。
他笑着对我说,韩信,你不愧出生在水乡淮Yin,你看连你的身体都汁水淋漓。我看向天花板没有回答他,心想,刘季,血也是汁水淋漓的。我在战场杀敌时,枪尖刺入血rou的声音也是shi漉漉的,拔出时血rou缠绕白刃的声音黏黏糊糊,血沿枪杆流入我的手心。现在我想,性爱与杀人并无差别,同样是利刃插入身体,同样是被插入的人痛苦万分。他牵引我的手,让我抚摸床单上chaoshi的体ye;死后我的灵魂牵引我的目光,抚摸过地上暗沉的血。
暗沉的,凝滞的,与以往我在战场上见过的血并无不同。
他又说,韩信,你太锋利了,剑刚而易折,你锋锐就容易生锈。他似乎想到些什么,顿了顿,苦笑道我却是希望你生锈。我说那些剑不是我,我若是剑不会折损也不会锈腐,你用我我替你杀人,你不用我我便去另寻良主,我绝不会被挂起来当摆设。刘邦顿住,本带着笑的眼睛变得蛇一样冰冷,目光也像蛇缠住我,我有些喘不上气。
我的话刺痛他了。
我被顶得摇摇晃晃,像在海中航行被过大的风浪掀过的小船。刘邦的爱意太汹涌太浓烈,我被冲撞得摇摇欲坠体无完肤,支离破碎地裂在他怀里。海面沸腾,海水却好冷好冷。刘邦在怕,他怕用我时被我刺伤,他怕我背叛他。他怜惜我的才华却又痛恨它,他希望我生锈,却比谁都清楚我绝不会只做玩物。
当时我是谁?齐王,楚王,淮Yin侯,还是只是韩信?
所幸我现在是鬼。他看不见我,我看得到他。我甚至能比他看得更清楚他新纳姬妾的脸,剑眉细目不似寻常宫人,却是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