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霎时像是懂了什么,垂下眼睑,有些怅然。所有事情都比不上帝王的面子重要,就连天后也因为要维持天皇的面子而不惜牺牲前线本来可以不必战死的将士。冷血是会传染的,这是很可怕的事情,但婉儿同时又实在对天后愈加佩服了。郭正一不敢把事情说透彻,别的臣子更不敢,在天后这个位置上的人,需要看清每个人都在想什么,听到他们话外的意思,这是何其难啊!
“你是怎么知道李敬玄以前是中书令的?”天后好奇于婉儿的博闻,她对朝政的把握,就像每天都在朝堂里一样。按理掖庭宫是那样封闭的一个地方,有的人在里面甚至搞不清楚现在是哪位皇帝执政了;而内文学馆又是一个读圣贤书的地方,两耳不闻窗外事难道不是常事?
“奴婢是在内文学馆知道的。”提到内文学馆,婉儿满脸都是幸福,“内文学馆的侍读们来自各个王宫府邸,每天只要早去半个时辰、晚归半个时辰,就能听到一整天的各种消息。奴婢觉得,在那个时候,才能感觉到身在大唐,并没有被大唐所抛弃。”
抛弃……这个词用得令天后心里钝钝地痛。那种感觉,就像她当年在感业寺里的那样吧?青灯古佛,连天空都是昏暗的。寺里不问俗事,她就听着一个个香客零零碎碎的细语,知道了那个在大兴宫里的男人,居然还对她念念不忘。
“今后你就在这里听政吧,我随时都会考你。”
郭正一中书舍人的这个位置,天后似乎有所打算了。
来得迅疾的雨去得也快,乌云过去,外面的天渐渐地晴了,悄悄地漏进一缕暖暖的光来。
☆、第十四章
做这种送奏疏的差使,虽然是累了些,却能很快地熟悉大明宫甚至大明宫与其他各宫各府的交通。只有一步步丈量开来,才会真正对大明宫的庞大有所体会。
这是大唐最大的宫殿群,以前的大兴宫还及不上大明宫的一半。听得宫里的老人们说,大明宫还是太宗文皇帝为了孝敬父亲高祖李渊而修的离宫别院,大兴宫Yinshi,chao气重,Yin气也重,又是前朝宫殿,颇为不祥。可惜大明宫刚打好地基,高祖便溘然长逝了,于是工程便停了好一阵,直到天皇即位,才又兴建了起来。
有传言说,是故萧淑妃在惨死前,说了“我化猫阿武化鼠”的诅咒,让天后心里颇为不安,不肯再看见猫,更不肯再住在有着无数恐怖记忆的大兴宫里。于是大明宫才又开始兴建,一为摆脱梦魇,二为避大兴宫中连年加重的shi气。天后是杀伐决断那样果决的一个人,会怕敌人的诅咒么?婉儿之前是不确定的,但在这短短的相处时间过去后,她确定了下来。天后表面是那么冷硬,但她有时却能感到她内心深处的那一点柔软,尽管被伪装得很深。
这么想着,婉儿终于走到了东宫门前。
上次来这东宫,还是乘着太平的飞马来的。那时候弘还是太子,令月还没有太平公主这个封号。她就是在这里,诚惶诚恐地送出了第一份给皇族的礼物,并且收到了第一份来自皇族的祝福。那支龙须笔,还被她藏在枕边,一次都没有用过。
变了,不过三年时光,一切都变了。
东宫门口的侍卫显然并不认得这个陌生的小丫头,果断伸出长戟将她拦住,正在中间徘徊踱步的侍卫长站了出来:“站住!什么人?”
婉儿取出令牌给他看了看,然后将那一叠奏疏递了上去:“奴婢是天后派来给太子殿下送奏疏的,天后说,这些奏疏殿下批得不妥,需另行批示,麻烦将军帮忙递交。”
接过奏疏来,侍卫长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道:“好,我会转交给殿下的。”
“谢将军。”婉儿行过礼后,转身想走,却正好迎面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正是李贤。
瞬间尴尬,婉儿忙低下头,声音细微却清脆:“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哟,这才多久不见,婉儿就这么见外了?”贤语气里有些讥讽,勾起唇角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她身上的衣服,明显是紫宸殿的侍女才能穿的那种宫装。
贤在昨晚就接到旨意了,天后跟他要人,他又怎敢不放?只是万万没想到,天后居然会如此钟爱一个掖庭宫出身的小丫头,虽说天后一向器重寒门,但这种反应也是从未有过的,连贤也吃了一惊。这次天后又遣她来给自己送奏疏,平常的奏疏都是需要宫人亲自送到他跟前,看着他批完,立刻带回去的,可婉儿却站在门口不进去,若非有天后旨意,她万不敢如此怠慢。天后既想让婉儿不失去与他的联系,又不想让婉儿跟他走得太近,这着棋,要命。
婉儿垂着眼不答话,对于贤这种时好时坏的性格,她早已习惯了。从八岁那年意外做了贤的侍读,她便在慢慢地适应着他的脾气,已是六年了,她本以为就要这么一直做下去,直到贤再也不需要侍读。在婉儿眼里,贤跟弘一样是个好人,只是他好像一直都误解着什么,所以跟天后一直不和。天后应该也是好言劝慰过的,但收效甚微,索性就跟他强着,谁也不让谁。不过天后正是有这样的能力,要和的时候跟你对峙十几年都不成问题,要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