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文祥文大人赶紧出面,转移一下话题,把她给弄出去……
忽然,哗啦一声,裕盛终于忍无可忍,推开椅子,大步走出屏风。林玉婵来不及站起,他的靴子从眼前踏过,撩她一脸沙。
“太后,”裕盛忍无可忍,躬身奏道,“太后近来听政劳累,有些事宜三思而后行。这么多事——虽然都是小事,但也不能一股脑的交给一个女流!天下之大,不患无才,如果您执意要办,那也请在朝臣中择能者办之,而不是……”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下那个搅混水的小寡妇。姿色尚可,眼中乌溜溜透着Jing明,确实能哄得不少有识之士听她差遣。还那么大野心,还要揽生意,还想左右逢源,还自鸣得意地抛头露面,跟着朝廷办洋务……
跟当今太后一个德性。
当然这最后一句话他只敢腹诽,脸上半点不敢显,反而又将头埋低了些。
他想起昨天家里那场鸡飞狗跳。他裕盛好好一个理学名家,教出来个不肖子,凡是沾洋字儿的他都爱,还非说喜欢一个新派女商人,气得他拖着老骨头,抄起棍子追得那逆子满院跑。
现在看来,就是这位了。勾引他儿子宝良,要不是碍着太后,裕盛现在就想叫人,把这不知廉耻的女人乱棍打出去。
裕盛肚里运气的工夫,慈禧吐一口烟,微微冷笑。
“裕大人这是要自己请缨了?——好啊,那我把这些差事委派给你,刚才我要的那些洋货你都记住了?还有美利坚的机器,还有洋人孤儿院的整顿,你不是桃李满天下么?通通给我找人办好——办砸一件,我治你的罪!”
裕盛愣在当场,气得腮rou乱抖。
他是理学名臣、三朝元老、帝师、大学士,在政界和学界都一呼百应,明里暗里给洋务派使了不少绊子。可他麾下那些文人大臣,理学素养个个高出天际,谈儒论经能说上三天三夜,能解释天地间万事万物的一切规律,唯独没有一个会办洋务的。
如今太后故意为难他,问他要不要接管那些跟洋人打交道的破事儿……
这不是看他笑话吗!
但他毕竟老成持重,没有当场掀桌,心平气和地说:“奴才手下并无Jing于此道之人,不敢妄保。但是,让这个雌儿担此重任,于理不合。她也许是有点小能耐,跟洋人学了些奇技yIn巧,但终究非正道中人……”
顿了顿,忽然想起,太后刚才跟小寡妇就“女人当家”之事一唱一和,骂小寡妇等于骂太后,赶紧改口。
“她终究跟太后您不同!”裕盛昂起头,对旁边那个汉人小寡妇正眼不瞧,好像在谈论一朵花儿草儿,“就说一点,她太年轻,迟早再醮,这商号这家业迟早不是她的!现在她能为您办事,以后呢?朝廷办洋务可以,但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能依仗一个连家主都没有的女人!”
一番话铿锵有声,慈禧猛地直起身,几个做美甲的宫女被猛然甩开,工具掉一地,连忙跪下谢罪。
“这家业迟早不是她的”。这指桑骂槐一句话,慈禧还真没法接。
她敢说,大清的家业是她叶赫那拉家的?
迟早要还回爱新觉罗手里的。
文祥和其他几个臣子也战战兢兢地从屏风后出来。文祥略带歉意地朝林玉婵看一眼。
原本只让她当个气氛组,却无端在太后和重臣之间夹作了筏子,但愿她别吓坏了。有他在,今儿总不会让人治她的罪。
林玉婵倒是没失态,只是胸口气结,眼看裕盛把慈禧怼得没话,她忍了又忍,终于插话:“民女没有再醮的打算,我的家业不会易主,望太后信任。”
“闭嘴!”裕盛低声吼道,“让你说话了吗?”
慈禧脸色变了变,没吭声,但也没怪罪。
裕盛一句诛心。她再回护这小寡妇,岂不是把自己也给卖了,说我就是打算霸着大清这家业不放?
这一静下来,没人说话,另外三五人终于找到机会劝,这个“太后息怒”,那个“裕大人言重了”,无功无过地和稀泥。
“裕大人说得没错,”慈禧最后终于退让,“女人再能干,也只能是临时管一管,这家业迟早要传给她儿子。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不用裕大人提醒。”
裕盛见太后退让,也立刻就坡下驴,笑道:“奴才口拙,不会说话,冒犯了太后,您别放心上。”
嘴上说着软话,眼神却不经意地朝林玉婵的方向一瞥。那目光依然带着恨意,让她全身一寒。
慈禧跟裕盛客气两句,转头问林玉婵:“可有嗣子,继承家业?”
林玉婵摇摇头。
“为何不再嫁呢?”
林玉婵立刻说:“立志守节……”
不仅慈禧乐了,后面几个老头也忍俊不禁。
这种话,糊弄一下无知百姓也就罢了;她几年来都抛头露面做生意,一天里见过的男人怕是比普通女人一辈子见过的都多,这种女子还谈节烈,还给她颁个牌坊不成?
“女人家还是有个主心骨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