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人拦他:“喂,华人止步!你来干什么?”
苏敏官微微沉下脸,藏住自己面孔。
不过洋人对华人普遍脸盲,若非跟苏敏官交情“深厚”的金能亨经理等人,寻常洋人见过他几眼,未必记得住他具体样貌。
苏敏官从袖中抽出合约,露出角落里的签名,晃了一晃。
“哦哦……进去吧。真够磨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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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总商会……”林玉婵拧着眉毛思考,还不忘拉拉围巾,挡住脖子,“可是、可是我们方才派人去那里找过啊……”
唐廷枢端坐堂上,取了盖碗茶,吹一吹热气,睁开一双近视眼,打量这个秀气的少年僮仆。
“小林啊,看在你忠心为主的份上,我才多说两句。讲得多了,我不好做人,你懂吧?”
林玉婵依旧不明所以。方才那戏班子的班主明明白白告诉她,去“上海总商会”门口闹了整整一分钟。可那洋楼是公共用房,眼下早已打烊,没人应门,戏班子只好走了。
如果苏敏官被带到那里,听见戏班子的暗号,他没理由不应啊!
难道……被人五花大绑外加塞了嘴,正在安静中绝望等待?
太惨了。
还待问,唐廷枢挥手叫人送客。
“好啦,我要歇息了,小林你请便……唉,年纪大了熬不得夜,本来大班要请我们听西洋音乐会的,我也不敢去,又听不懂,怕半途睡着了出丑,哈哈!”
林玉婵点点头,以一个小厮仆人的身份,规规矩矩对唐廷枢请了个安,然后告辞。
大买办心中肯定是知情的。他的利益和洋人一致。能透露这么点信息,已经是很厚道。
她甩开双腿飞奔,奔回义兴雇佣的马车。
洪春魁和江高升一左一右凑上来。
“林姑娘,他说了吗?”
林玉婵迟疑着点点头。
“去上海总商会门口,再看看吧。”
她轻轻咬着嘴唇,跳上马车的时候一直在想,要是这人真被制服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可真是没出息。
也别逞强做买卖了,趁早回家陪女朋友。
*
赶到“上海总商会”所在的英式乡村小洋房,那里确实是一副吹灯拔蜡的打烊状态。
栅栏门紧锁,“华人止步”的牌子明晃晃。洋楼大门也上锁,花园里的篝火才熄,冒着淡淡的烟。
不远处的江中水里,泊着一艘装饰得像个圣诞树的小帆船,里面飘来管弦乐声。
江高升不禁感慨:“洋人真会玩。”
洪春魁请示:“要翻`墙进去看看吗?——林姑娘,不是我看轻你,你估计得在外面等着。”
林玉婵好气啊。
但那墙实在是太高了。顶部还有尖刺。
她刚要点头,忽然,远处的帆船似乎颤抖了一下,舱内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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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是吧?——你们这些人排辈也真随便。你才多大?我看顶多是个老幺……好了,那里等着!别出声,洋老爷在听高雅音乐呢!”
帆船上的华人仆役长鼻孔出气,傲慢地命令道。
苏敏官顺从地拱拱手,捏着签好的合约,耐心等在走廊里。
看来不管多么能打的本土黑恶势力,到了洋人地盘,也只能被当奴才。
工部局巡捕房乐队,顾名思义,成员大多是在役外籍巡捕。到了中国人生地不熟,便组织一些会吹拉弹唱的,大伙凑个乐队,一起娱乐一下。
租界里的洋人全靠巡捕房罩着。巡捕房乐队闪亮登场,人人都来捧场。
尽管在苏敏官听来,里头的西洋音乐并不算悦耳。小提琴走调,单簧管劈音,长笛吹得满是口水声,那控制节拍的长号更是着急上火,好像个追捕逃犯的巡捕,一路下坡带加速,把整个曲子带得连滚带爬,刹不住车。
“这就是西洋音乐?”苏敏官有点困惑地想,“小时候听的不是这样啊。”
忽然,他双眼一霎。
方才那告密的驼子,此时换了一身仆从衣裳,正在拖地板。
看来是被洋人安排了一个安稳工作,这才有恃无恐地揭发义兴船行。
乐声暂停,厅里一片掌声。一个穿黑西服的洋人巡捕督查上台讲话,感谢大家的赏脸到来。
有侍应生端去酒水。苏敏官趁机跟在他身后进去。
目光略略一扫,他呼吸一滞,整个人从头到脚,烧了一团野火。
金能亨经理坐在前排,正在和几位友商谈笑风生。他们手里拿着一把卸了子弹的细筒长火`枪,正在传看欣赏,啧啧赞誉。
苏敏官心里咬牙:“我、的、枪。”
被他们当成又一桩稀奇收藏,又一件从中国人手里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