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出现一道光明钱景,把心里的小天平悄悄拨动了一下。
林玉婵笑着站起身。
“真巧,赫德先生也邀请我去呢,你晚了一步。”
维克多气得攥了双拳。上司截胡,他只能忍着。
“那,林姑娘,”他眉毛耷拉着,眼中楚楚可怜,“还有两个钟头。我去陪你置办身衣裳?你这种风尘仆仆的旅人装扮肯定不适合跳舞……”
“哎呀,说的是。多谢提醒。”林玉婵笑盈盈接话,“这种事我男朋友最在行。我找他去准没错。”
维克多:“……”
刚觉得跟姑娘聊天渐入佳境,冷不丁被她甩一脸狗粮,大鼻子都气歪了。
“不行不行,”他赶紧作关心状,跑到她面前,“中国男人心眼很小的,你那个Yin险狡诈的野蛮船商尤甚。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你和外国人喝酒跳舞,否则他一定会打你的!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悄悄瞒着他去,就说有事绊住了。林小姐还没有结婚,去哪儿社交是你的自由,没必要向无亲无故的男人报备……我可以找几个中国下属替你圆谎……”
“维克多,你真体贴。”林玉婵朝他灿烂微笑,“我不打算瞒着他。如果我的男友真的因此而打我,我相信你会替我讨回公道,把他痛揍一番的,对吧?”
维克多一怔,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几个乱七八糟的词组:“强龙不压地头蛇”、“套麻袋”、“闷棍”、“黑手党”……
于是,俊俏的脸上现出些微的犹豫和退缩。
林玉婵耸耸肩,绕过这个大话连篇的绣花架子,大步踏出顺丰茶厂大门。
刚戴好帽子,冷不丁身边人影一闪,一只有力的手挽住了她,霸道地拉到一旁。
林玉婵吓得差点摔跤,挣一下,抬头,擦掉一脑门子冷汗。
“你、你来多久了……”
苏敏官绷着脸,然而绷不住眼中不断扩大的笑意:“某些人拿着我的银子四处瞎逛,请神棍装神弄鬼,还要瞒着我跟洋人喝酒跳舞,我是来把你捉拿归案的。”
看来神棍尽忠职守,话是传到了。
林玉婵轻轻掐他手掌,故作不满,大大方方往茶厂厂房里一甩眼色:“不进去帮我揍人?”
“啧,太怂,师出无名。”
两人一起嘲笑维克多。
厂房外还是洋人的地盘。苏敏官步伐轻缓,光明正大地揽着年轻姑娘的腰,低头和她喁喁私语,谁爱看谁看。
他忽然低声问:“Paramour,是什么意思?”
林玉婵止住脚步,脸颊微热,“嗯……”
是“男朋友”。
方才跟维克多扯淡的时候,她提到“我男友”,用的就是这个词。
在十九世纪的英语里,还没有boyfriend/girlfriend的说法。相应的词组意思十分纯洁,boy friend指哥们,girl friend指闺蜜。
因为此时的欧洲人,虽然较大清开放很多,但也很少有后世那种“谈恋爱”的阶段。
结婚也都是父母之命,订了婚的可以互相黏糊一阵。婚后偶尔会各自找情人。这个情人,就是paramour。
是林玉婵从《基督山伯爵》里学到的词。最近她读这本书读得多,顺口拿来用。
她于是小声解释:“嗯,就是像我们这样,关系很好的……”
苏敏官思忖一阵,虚心提问:“不止吧?”
的确,此时英文语境里的paramour,有很强的偷情、欲念、和不道德的意味,绝不是拉拉小手、亲亲嘴这么浅薄。
林玉婵白他一眼:“知道你还问。”
找不到更贴切的词了亲!
苏敏官轻声闷笑。
在别人面前,小姑娘放荡不羁爱风流,把他定义为paramour。
对他却那么害羞。
出了李维诺夫的茶厂,两人分开走,苏敏官顺手从推车小贩那买了油纸包的苕面窝,塞她手里。
“垫垫肚子。待会能不喝酒就不喝,生冷东西也少吃。”
林玉婵怔了片刻。
维克多方才那句挑拨离间,其实在她心里也小小的漾出一点波澜。许多中国男人对自家女人要求苛刻,就算她跟外男多说笑两句都会翻脸,更别提接触洋人;苏少爷虽说百无禁忌,但……会放任她去跟洋人跳舞吗?
她咬一口苕面窝,试探道:“其实你也可以去呀,找找熟人门路,会有人邀请你的。”
“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苏敏官微笑着摇摇头:“今晚汉口两家船厂货栈会易主,过程可能比喝洋酒有趣。”
林玉婵心里小小一跳,尽量做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哼一声。
她也是玩过收购、见过大世面的女人了,不会轻易被霸总给镇住。
转而想,自己的义兴股份又要升值啦!
“恭喜苏老板,”她笑道,“那,我一人去玩了,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