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烈日炎炎,照的院里青石路滚烫,教人心焦。
墨园极深,故而她只能听见墙外头嘈杂人声攒动不息,而后渐渐朝城门外头远去了。
心下隐隐躁动,四下张望却发现仆妇都不知何处去了。
她楞楞瞧着空荡荡的院子,有只鸟不知被墙塬外头什么惊着了,扑腾着翅膀飞起来,越过她头顶走了。
这墙隔着的那面是北街,尽头便是午门,若是这条街上吵闹异常,那岂不是
她想,怕是出事了。
她本不该出门,可却心生急切,生怕是什么动荡教季家也毁了去。思量再三,她从房里摸了斗笠来带上,蹑手蹑脚想从旁侧小门出去。
她想,就一眼,她只看一眼,若不是季雍,她转头便走若是季雍
她不敢这般想。
小门也没人看着,她轻轻拨开锈迹斑斑的铁链,出门,转身掩上房门,心头更凉三分。
等绕到主街上时,嘈杂已渐行渐远,只余三五闲散人游荡。她只得瞧见满地的烂菜叶子与被踩得面目全非的臭蛋,愈发焦心。
瞧着这残破景象,水云脑中刻着的记忆仿佛无风自动,似是还能看到方才的人声鼎沸。那燥热气候教四周不断升温,囚车从大道中间推过去,两边净是叫骂,稀烂的物什四下横飞,囚车一过,人人叫骂。
车上是谁?她不敢想。
随意拦下一街边老妇,她缓口气,声中几乎带了颤抖,问:敢问方才过去的是什么人?
却见老妇摇摇头,摆摆手,嘟囔着不知,踩过那满地的烂叶便走了。
她心下又急又怕,却还记着自己此时不便见人,遂掩实斗笠,又多带一层面纱,直叫人认不出她是谁,这才敢往长街远处的人群追去。
车马似乎赶得急,水云追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赶上队尾,抬头却被那刺眼日头击退,只看见那最前头的囚车里立一挺拔背影,却不知是谁。
她焦急万分,几乎断了呼吸,随意抓个人便问:小哥,敢问这是什么人,犯了什么罪要这样游街?
却听那小哥遥指囚车轻慢一笑,这谁知道?左不过是厚禄高官如今丑事被扒出来,圣上英明,终究教他落马上了囚车罢了。
水云听罢一愣,却没时间同他冷嘲热讽,甚至一句敬语也无,直直冲入人群。
那老妪不知,这男子也不知。可他们分明不知,却能围着瞧着这流血的热闹,瞧着瞧着还要评头论足一番。
她兀的明白过来。泱泱众生,蒙昧无知。实际掌权是谁,百姓并不关心;何人肆虐于他人利益之上,百姓也无可奈何。
茫茫人世,分明都是世人,却又不都是同样的世人。无知真真是这世上最大的罪过。
她兀的想起,那人同她说高官厚禄
她渐渐停住脚步,双手剧烈颤动起来,险些一个踉跄倒在人群中。
高官厚禄哪里还有比季雍更高的官、更厚的俸
街道渐渐空旷,瞧够了热闹的都四散而去,没瞧够的也都跟着去了,只余她静默立于十字街口,耳中喘息与心跳声渐渐盖过渐行渐远的喧哗。
那样的斩首,莫约十年前她已见过一次。那日也是这般,烈日当头、刺目异常。那时无人教她闭眼,也无人温柔的从身后遮住她的双眼教她瞧不见这血腥景象。她便这般直勾勾的瞅着父亲与哥哥跪在高台之上,那宽刀挥下时,折出刺眼白光。她甚至未曾看清是怎样的经过,便瞧见什么浑圆物体滚至台边。
她揉揉眼,定睛看去,便瞧见哥哥也直勾勾的瞧着她,甚至还朝她眨了眨眼。
那时她想,只愿今生不再见这锥心场景。
好巧,今日这烈日暖阳,正如那日一般。水云缓缓抬头,妄想直视那刺目烈日,却终究睁不开眼。她索性闭了眼,仰头迎着光,深深呼出几口气。
分明谁人都教她说苦尽甘来,难不成她的苦还未曾吃够?她心头大拗,真想痛哭一场,可泪水早已枯竭了,哪还流得出来。
身子是飘的,头脑也渐空了。接下来该去哪?西芙楼?季府?或是风王府?她已不愿再盘算这许多。
西芙楼也罢,季雍也罢
她想,自己藏了这样久,活得不人不鬼,丢名弃姓,最后也还是想护的地方护不得,想保的人也保不住。
她真是倦了。
仰头太久,那烈日似乎刺伤她双目,教她视野渐渐泛起雾一般的白,这仓促一生便如走马般自她眼前一幕幕闪过。
幼年时家中的小河塘、她扑蝴蝶用的杆子、哥哥宠溺的笑、父亲教训她顽皮时的怒火、母亲为她秀在衣角的一双锦鲤还有好多好多。那些散碎的片段似是在对岸不断往复循环,如同一场美梦,诱着她朝前狂奔着,至于前方究竟是泥沼或是荆棘,此时竟都可以不论了。
她想做回秦姝了。她想,她已经什么都丢了去了,若是能在死前捡回自己的姓名,似乎也不错。
水云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