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秋高气爽,是个黄道吉日,宜开工动土,聂九罗的魔女图几经修改,接近完稿,也是时候开始了。
早饭过后,焚香拜过泥塑的祖师女娲,她就开始挥锤动钉,给新作品起龙骨胎架。
一般人对泥塑都有误解,总以为是抓把泥、掺点水,揉揉捏捏就完事了,其实不然,泥的黏性不足以支撑自重,哪怕是迷你如“泥人张”,还得反复砸揉且加以棉絮,把胶泥给揉成“熟泥”,大型的泥塑就更复杂了,先得用铁丝铁钉木条做出个形状骨架,叫“立龙骨”,然后绑稻草、糊糠壳,上了粗泥之后,还得上细泥,那之后罩胶裱纸、纹饰沥粉,一层一层,程序繁琐,才能出个人形。
不过仔细一想,一个人,卸去彩妆扒了衣饰,褪皮剔rou,剩了个伶仃的骨架子,在某种意义上,跟泥塑是一样一样的。
难怪这一行的祖师爷是女娲。
聂九罗告诫自己,塑像要和造人一样虔诚,一肢一骨,都不能马虎。
所以单这“龙骨”一节,她起了拆,拆了起,叮叮当当没个消停。
中午,卢姐把饭送上来,看到聂九罗高坐工作台,左手握锤右手拈钉的,忍不住叹气说,这要不讲,过路的还以为屋里住了个木匠呢。
某种程度上,卢姐真相了:做美术这行的,大多自带仙气范,唯有雕塑流的,大敲大打,挥锤动斧,被人戏称为艺术行当里“搞土木工程”的,所以,别看聂九罗体纤人瘦,手臂和手上的劲力远超一般同性,有几次,卢姐都撬不开的罐头盖子,都是她给搞?的。
总之是当木匠当了一天,拆拆立立,一直到晚上才出了个满意的胎架。当然,在卢姐眼里,骨架子是没有美的资格的,依然三个字,丑绝了。
这一日体力劳动过量,聂九罗不到十一点就熄灯就寝了——换了是从前,身体疲累,那是一?会一夜黑甜到天亮的,但今天,说不清什么原因,半夜两点多的时候,她忽然醒了。
屋里黑漆漆的,但并非伸手不见五指,聂九罗的床上装了帐幔,半透纱的那种,把夜色又滤厚了一层。
这安静中涌动着一股异样的危险气息。
聂九罗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子,伸手从枕下摸出匕首,又摸着了绑腿带,安静地把匕首贴rou缚在了大腿上,然后拉过睡袍的裙幅遮住,下了床。
她没有穿鞋,赤脚走到门边,轻轻打开门。
卧室外头就是工作间,夜半的工作间是有点可怕的,因为她的雕塑太多,白天面目历历倒也罢了,晚上就是一团一团或蹲或伏的人形黑影,说不清那是人、是泥塑,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聂九罗屏住呼吸,向工作间里走了两步。
灯亮了。
亮的不是大灯,是尽头角落处的落地阅读灯,灯光昏黄,那里有一面墙的书架,两张对坐的单人沙发,中间隔了个小圆茶几,没事的时候,她会沏一壶茶、窝在沙发里看看书。
临近阅读灯的那张沙发里,坐着炎拓,两只手都搭在沙发扶手上,右手握着枪、在扶手上有节律地敲点,枪口正朝向她。
终于来了。
聂九罗反放松下来,她原地站住,轻轻吁了口气,腿上贴着刀身的那一块皮肤本该是冰凉的,现在却稍稍发烫。
炎拓先开口:“聂小姐,真没想到还能见面。”
是没想到,本不该有这次见面的,如果蒋百川不是那么废物的话。
他示意了一下对面的那张沙发:“别站着啊,坐下聊。”
聊就聊吧,那些影视剧里,恶斗之前,总会有一番唇舌之争——打嘴仗很重要,谁先被嘴得心浮气躁或者怒发冲冠,谁落败的概率也就更高。
聂九罗步履如常地过去,两手扶住扶手,施施然落座,正待换个舒服的坐姿,就听身下“咔哒”一声轻响。
她头皮微麻,目光不觉下掠:这沙发她常坐,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炎拓又说话了:“聂小姐,坐下了就别乱动,被炸成一块块的就难看了。尤其是……”
他倚上靠背:“……为了见你,我特意换了身新衣服,不想刚穿上第一天,就粘得又是血又是rou的,不好洗。”
聂九罗头皮上的僵麻蔓上脖颈,听这意思,坐垫下头他放了东西了,但坐都坐上来了,还能怎么着?
她哦了一声,继续把坐姿调整到位:“还特意换了新衣服啊?那我这身是潦草了。”
炎拓看了她一眼。
她穿珠光银的重磅丝缎睡袍,腰间以带扣束,睡袍很长,目测站立时能到脚踝,所以即便坐下,露得也不多,只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小腿,脚很好看,秀翘柔滑,脚背上仿佛晃着层珠润肤光——听人说,脚好看的女人,远比脸好看的女人要少。
老天待她,还真是Jing心。
炎拓的目光最后停在了聂九罗脸上:“聂小姐,你耍得我很惨哪。”
聂九罗笑笑:“‘耍’这个字用得不贴切,猎人设下圈套、套取猎物,那叫狩猎。有哪个禽兽被抓到了,会说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