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之被革了军职关押在狱中,沈玠命人将他的甲衣长剑送回了将军府。
适逢关将军和陆副将远行议事,老管家已是风烛残年,家里没个主事的人,听闻小将军被捕,将府里里外外乱成一团,人心惶惶。
几个巡街的回到府中,见过城里张贴的画像,又曾于某年中秋护送关泠回长安,见过真容,都猜测是自家大小姐惹了祸,却害得陆小将军遭受牢狱之灾。
将士心中多有不平,但那毕竟是关将军唯一的嫡女,又是陆小将军心尖上的人,遂只敢在背后唉声叹气,谁敢充当出头鸟,真去小王爷那里击鼓鸣冤,做那自掘坟墓之事。
宁葭在营中找不到陆渐之的身影,听到将士们暗暗交谈,才知道他已经被小王爷扣押了起来,一时心慌失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轰轰然仿佛天都要塌了。
又听到那些将士们窃窃私语,说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陆小将军这是叫大小姐的美色迷了眼之类云云,宁葭心中更是凄切。
陆渐之把关泠看得比世上的一切都重要,她从第一次在相府里见到他时便知道了。
她从小锦衣玉食,富贵至极,一生下来便有数不尽的宠爱,身前身后拥着形形色色的人,可谓众星捧月,三岁那年便得了长安第一掌珠的称号。
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像陆渐之对关泠妹妹那样,是植入骨血的,与生俱来的,不问因由的偏爱。
她迷恋上了他那双蓄满深情的桃花眼,也一直被他眼里对别人的深情所刺痛着。
她从不知嫉妒为何物,只是十分羡慕,爱屋及乌,连对这位对她并不友善的妹妹都欢喜起来。也因此,得了那少年将军的几分青眼。
她知道她这辈子注定和陆渐之无缘,便任由这份喜欢在心里肆意生长,希望带到来世,她生在平民百姓之家,嫁给她最想嫁的郎君。
却不想这辈子会有如此奇遇,她在西疆境内遇险,差点被贼寇逼得跌入山崖,以为此生了了之际,他及时赶到,舍命相救,保全了她的性命和名节。
也保全了她的满腔爱意。
她仗着是关泠阿姊,又跟他算得上是半截青梅竹马,便女扮男装跟在他身边,朝夕相处间,生出了心有灵犀的错觉。
后来有一日,她抛下颜面,鼓足勇气对他表白心意,他却说:奴出身卑贱,此生,连小妹,都不敢肖想。
他自折身份,成全了她的体面,却叫她一厢情意碎得彻彻底底。前些天里,关泠一番话更是彻底打散了她的幻影。
宁葭想,既然她最终注定要嫁给小王爷,倒不如此时便去找他求情,就说,就说陆将军救了她一命,看在这救命之恩的份上,饶恕他的罪过。
如果可以,或许还能让沈玠将陆渐之收为麾下,带回京城。他此生最大的雄心壮志便是建功立业,报效朝廷,跟在未来的天子身后,岂不比在西疆那个蛮夷之地更近水楼台?
宁葭下定决心,眉眼便沉静下来,先前的慌乱烟消云散,只剩下无边落寞和半分隐忍的不甘。
临行前,她决定同妹妹道声别。
将府内宅很大,房宇并不密集,稀稀落落,府里很是清冷。关泠的闺房设在一处幽深偏僻的角落,绕过层层竹林,半塘清荷,方见那青青琉璃瓦的一角。
她长年居在相府,这处别苑差不多已半闲置,树枝无人修剪,繁盛得盖过院墙,鹅卵石铺成的径道两侧芳草萋萋,野花肆意生长。
关泠倚在亭中的围栏上,半睁着眸,姿态慵懒,身上披着一件薄纱。有心无心地赏着池子里的绿叶红花,那张脸未施粉黛,面色仍有些青白,气血不佳。
她受伤后本该卧床静养、连续服药才是,却一直都在奔波逃命中。再加上在狱中挨得那一脚实在过于结实,伤及心肺,没两三月,怕是养不好这身娇病了。
宁葭将陆渐之入狱的事情告诉了关泠,又见她这幅病殃殃的模样,怕她情绪激动引发心痛,连忙把自己的救人之计也一同相告。
关泠大喜,青白的脸上迸发一寸红润,十分感激地握着宁葭的手:姐姐终于想开了。其实她并不担心陆渐之,如果不是沈玠手上握着确凿的证据,陆渐之一定不会无端去替她顶罪。
既然小王爷知道真凶是谁,必然也不会真的为难他。
或许,沈玠只是想引蛇出洞,逼她去求他。
她原不想见他,今生亦不想再同他有任何交集,但如果宁葭这位未来的王妃也一同去的话,情况又不一样了。
她不必再躲着他,更不必将自己的身份藏着掖着,到时候跪下行个大礼,道一声恭喜,再叫一声姐夫便好了。
再央求宁葭求求沈玠,顺道连她头上的罪名也除了,那便再好不过了。
前生沈玠那样喜欢她,怎么会舍得拒绝?
姐姐,你的办法固然可行,只是怕会引起小王爷的疑心,反倒给渐之哥哥招来祸端。关泠端坐起身子,凝眉认真想了想,徐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