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渐露晓色,映出了山影的轮廓。这一夜,即将尾声。
亲卫们夜里有些撑不住的,轮换着值守出去歇上个把小时,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们脸上都带着焦虑疲色。
唯有顾叶白,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困似的,安静守在病床前,擦汗换药一概琐碎事情做得妥帖尽善,时刻紧盯着谢铮的状态和心率图,手一直放在呼传护士的按钮上,镇定冷静不见乱色,无形中已经隐隐成了大家的定海针。
只是旁人不知,她的指尖,在无法抑制地颤抖着,端水杯时激起层层无序波澜,险些将热水扣翻到自己身上。
这个时候,面上越静,心里头愈是乱成浆糊。
聂宇几次欲张口劝她去休息一会子,哪怕只是闭闭眼睛,可终是无声地叹口气,陪着一起守将军。
一夜无事,心率图仍在平稳地波动着。随着天边光明愈盛,众人心里的那根弦绷得发出崩溃的吱哑声,离断掉只差毫厘。
病房的门被忽然推开,像是什么的揭幕序曲。医生护士们推着零七八碎的仪器,鱼贯而入,几乎立刻被无数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盯死了,个个吓得如芒在背。
主治医师冲聂宇点点头,带着几个护士上前检查谢铮的状况,一边没什么作用地安慰着,大家也别太过紧张,吉人自是有天相的。
小姐,麻烦您避让一下。医生低声对病床边的顾叶白提醒,她才如梦方醒般猛然起身,坐了一整夜的身子麻痹,险些跌倒。
医生,求您她一把拽住医生的袖子,冲动地想说些什么,又梗住了。
求医生有什么用?到了这个时候,医生能做的都做了,也只能尽量准确地反馈情况,喜讯或是噩耗。
要求也该求死神吧,求他网开一面,莫要独独垂爱那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这样的期盼,该是所有的病人家属朋友,所共有的奢望。
抱歉。顾叶白轻声为自己的无礼致歉,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医生似早已习惯了病人家属类似的言语,冲她微微颔首,我们会尽力。
谢谢,谢谢她连连退步,喃喃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低语。
会没事的。明明自己已经慌得如强弩之末了,顾叶白还不忘强自安抚身后的小伙子们,他们的笃信的英雄倒下了,她总有种不自知的责任感,想要帮他好好照看着。
这次没有人再顶撞,一个个二十啷当的小伙子们认认真真地看向她,大力点头。
医生俯下身,查看心电图,护士们各自条理地工作起来。顾叶白的目光随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而惊颤,明知是在自我折磨,可视线却被无可挣扎地钉在原地,任凭未知的恐慌揉搓她的心肺。
汗出如浆,黏黏糊糊地沾满了后背。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确定的失重感越发强烈,像是垫脚濒临在碎石松动的悬崖边缘,只一阵微风就能将人裹挟坠落。她几乎在想象中酝酿出了无法挽回的噩耗,拉长的等待从未如此焦灼。
在不知多少个呼吸过后,医生直起腰来,冲着他们露出浅淡的笑意,各项身体机能正常,无术后不良反应,各位可以放心了。
这时,太阳终于冲出地平线。霎时,天光大亮,朝阳灿烂地辉映满整个病房,金粉般洋洋洒洒。
只那么简单的一句,便释然了整夜的苦苦煎熬,让心心念念的人重见天光。
顾叶白身子陡然一软,所有的力气在瞬间被抽光了般。她踉跄地向后瘫倒,被聂宇赶紧扶住。
泪水无法控制地簌簌落下,她双手颤抖捂着嘴,言语哽咽到含糊不清,翻来覆去地不停说着谢谢。
不仅是谢过医生,更是谢这天命,真诚地感谢着每一个听到她祈愿的神明,为这渺小碌碌的人世间降下福音。
来,家属签一下字。
先前情况紧急,医院略过了一切繁琐手续。现今病人状况平稳,该事后补上了。
顾叶白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手已经要将将伸出去了,理智方才跌撞着跟上,让她顿时僵住了,尴尬地垂下手,像是做错了事般低下头。
聂宇看她一眼,目光飘去与洵五对视,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为难。
这个时候,他们谁出来签字,好似都不合适同生共死的忠心属下,同亲人家属,到底还是不同。
两厢对比之下,似乎
他们俩偷眼瞥向顾叶白。
舒心喜悦还未退温,一种难以言明的沉默又悄无声息地散漫整个病房。
家属?医生疑惑着打破静默,眼神明晃晃地看向顾叶白:毕竟,这一众人里,最像家属的便是她了。
呃聂宇压低音量对顾叶白说,大小姐现下不在,我们都不好签这个字,要不
顾叶白这会儿脑子倒是灵敏得很,几乎在下一刻便迈出蓄谋已久的步子,生怕他反悔般劈手拿过笔,唰唰地干脆签下自己的名字。行云流水,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