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手被烫得痛时,她才将手猛地收回,咝咝地吸气。男孩用木棍拨开火堆,取出灰烬下的红薯,说着,让你毛毛躁躁,吃吧。
他们蹲在路边,她用手捧着红薯,吹掉草木灰,剥开皮,露出香腾腾的黄瓤。
“真好吃。”她满足地感叹。
她掰了块下来,问男孩:“你也吃一点吧?”眼里却透着不舍的光。
男孩一言不发地站起身。他已经比她高了许多,像根风雨不动的屋柱,是撑起她全部希冀的顶梁柱。
这里远离城市,秋风过境,枯黄的野草怕冷似地瑟瑟发抖。
偶尔有人、有车经过,人们都会对这对衣衫破烂、围坐在一堆火旁的兄妹投以好奇的打量。但这目光停留得相当短暂,还来不及让他们产生几丝怜悯之情,就掠过了。像这秋风一样。
浩大天地间,只有他们是匆匆过客们的见证。
男孩替她挡着风,她三两下吃完了那个巴掌大的红薯。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打了个饱嗝。因为饿得太久,她吃得很快。
这是他们溜进别人家里,偷出来的。逃跑过程中,被主人发现,慌忙之间,红薯全掉了,只留下两个“漏网之鱼”,另外一个还是被老鼠啃过的,怕吃了得疫病,扔了。
风将本就晃忽不定的火吹熄了,唯一能取暖的热源也没了。
她可怜地看着男孩:“哥哥,怎么办?”
他还饿着肚子,她也没有饱。
以及,未来的日子,又该怎么办。
男孩没有说话,拄着木棍——这是他随手折下的,没有经过打磨,上头的疙瘩极硌手——一瘸一拐地朝山上走。
那上面是大片的松树林,布满了岩石、杂草,还有未知的、也许极危险的动物。
她问:“哥哥,我们去哪?”她害怕,但茫然让她无端依赖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小手拽着他的衣角,像怕他凭空消失似的。
男孩也不知道。
他眼前闪过母亲惨白、脸颊向下凹陷的脸,自己的承诺尤在耳边:“我会照顾好妹妹的,免她饿、免她冷。”当他说完这句话,母亲放心地闭上了眼,然后断绝了最后一缕气息——她已经强撑了太久,太过辛苦,这或许是一种残忍的解脱。
然而,他并不知道该带她去往何处,这让他感到凄凉与愧疚。
当初誓发得铮铮,直到出来了,他才明白生存有多艰难。红薯要靠偷,打火机也是从路边捡的,里头的丁烷已消耗殆尽。
前路何其茫茫。
他们在偌大的山林里静默地走着,谁也不说一句话,像古时行军的士兵,庄严而又惊惶。
如同毫不起眼的尘埃被风吹散,他们漫无目的,全赖命运指引。但他们心中怀着一息尚存的希冀,盼望自己着落于一处温暖shi润之地,连风也有着母亲抚摸般的温柔。
她的裤子似乎被不知是哪儿来的荆棘划破,但她不敢说,怕乱了哥哥的方向感。她不知道他也是瞎走。
吃下去的红薯在胃里消化完了,她又开始饿起来。可一想到,哥哥两天什么都没吃,就把抱怨吞进了肚子。
这两天,但凡能找到点吃的,他都给了她,自己只喝了几口水。
她想,有哥哥在,真好。
天黑了。
山里的夜似乎更幽深恐怖一些,月亮有时藏在云后,有时挤出来一点儿,然而这点光,很轻易地被黑夜吞噬。
有狼嚎声远远近近地响起。这回她抱住了男孩的胳膊。
以前,她也听过狼嚎,但那时在家里,有父母、屋子做庇护,她不必心惊胆战。可现在,他们是在露天,如有狼出没,无武器、无力气的他们,随时会丧命。
哥哥紧紧地握了下她的手,轻声说:“别怕。”
听到这句话,她出乎意料地心安定下来。仿佛哥哥的这两个字,胜似枪支弹药。
人在绝境下,必要有点信仰,才可熬得过去。
此时此刻,哥哥就是她的信仰。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看见了亮灯的人家。
身体的冰冷、酸软疲惫一扫而去。她拉着男孩往那里跑。风在耳畔猎猎地刮着,似刀子一般,钝钝地磨着他们的耳廓。
一步步近了,只听得到的彼此的呼吸声、脚步声。
那户人家正在烧火煮饭——是猪的伙食,一些米饭、红薯叶什么的混在一起熬成的,糜烂、腥臭。
好心的农夫农妇给他们下了两大碗清汤面,并给他们干净的毛巾洗脸。
几天流浪下来,稚嫩的脸上,尽是脏污。
待热水擦去那层厚厚的污垢,显出两张清秀的脸蛋。
农妇摸摸男孩的头:“怎么两个人在外面乱走?”她已经上了年纪,连声音都透着苍老,但这和蔼的抚摸,却无端地令兄妹俩安心。
他们的祖母,也如她一般慈祥。渐渐的,他们放下了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