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之下,显帝很快便睡去了,自然还是江辞准来处理善后。
云隔风别两个被支走也是为了正经事,寻一处避风的地界安营。四人当夜没有再赶路,江辞准为守着显帝醒来,便主动担起守夜的活计。
果然子时刚过,马车内便响起一阵衣物簌簌的声音。不过片刻,厚实的毛皮车帘撩开,露出显帝的半片威仪不减的剪影来。
到底是内力深厚,显帝步履平稳,身形略见单薄却不见虚浮,半点看不出几个时辰前即将被榨干的模样。
“世叔醒了?”江辞准看着显帝走近,神情见半点没有心虚,反而自然地挪开几分,给他腾出地方,“可还能坐吗?”
本高华冷峻的脸因为这句话微出现一丝裂痕,江辞准不知他是使出多大的毅力才忍住没有破口大骂,只知他最终还是从容落座。
显帝目光落在面前的篝火之上,半点不肯施舍给身边的女子:“你真要用这种方式将朕囚在身边?”
江辞准低笑,也不正面回答,只帮他将斗篷裹得更严实些,同时将火上煨着的铁罐挑开,从中盛出一碗汤饭来:“世叔饿了吧?风餐露宿,毕竟不比宫里,不过我的手艺世叔还是可以一试的。”
显帝垂眸看了看手心的瓷碗,食物的烫热透过薄薄的碗壁传到他温凉的掌心,米粒软烂,汤色浓郁,有荤有素,菜色新奇,诱人的香味勾着他的食欲。
显帝面无表情地舀起一勺,平静道:“不错。”他既已想开,自然不会做绝食这等与自己过不去的事,不过要想让他给江辞准好脸色,却也绝无可能。
江辞准却自有办法让显帝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手中长勺点着铁锅道:“世叔可知道,如今京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显帝手下一顿,然后便继续不紧不慢地搅动着碗中的汤饭:“自然什么都逃不出你的掌心。”
“程瓴撺掇江於洗造反;仅凭一个替身宋丘仪疲于奔命;秦宝禄随时可能倒戈或是杀了你唯一的儿子自立为王,最好的也就是个袖手旁观;周简怀虽被宋丘仪用嫡皇子为饵稳住,却也在等局势变动。”江辞准一口气说完,目光落在显帝身上,“世叔,你该明白,得到这些情报已足够你回宫主持大局了。”
“这原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我相信世叔能做得比我更好,我也相信世叔会说到做到,留江於洗一命。”江辞准一顿,又转开目光,看向跳动的篝火,“如此,世叔可还认为,我掳你出京只是为了保下哥哥性命?”
“唉。”江辞准深深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来,世叔满心满眼都如何计算逃走,怕是根本没注意到云隔风别都做了什么吧?”
不等显帝回答,江辞准便继续道:“四日前我让风别先去绵山安顿,除了银两之外,还给了她两封书信,并让云隔在车头挂上杏黄旗。你这假身份明面上是惹了吏部侍郎的远房亲戚不得不背井离乡,绵山知府每年给吏部侍郎的三节两寿冰敬碳敬不说最高也是榜上有名。若是被门口的守卫瞧见上报保不齐就被送个顺水人情,卡住通关不许出城。”
“因此风别先行一步,两封人事一送知府师爷将此事按下不提,二是送守备的将士能尽快放行。这马车富丽堂皇,眼见便是有油水可捞,若是再赶上求医问药的急事,更是不大出血别想出城。因此倒不如痛快交了钱,省得麻烦。”
“那杏黄旗则是给山匪看的,无标可抢,有标放行,行贿或是抢来的双方分赃,官府不管山匪打劫,山匪也不动交钱的富户。”
“世叔可知道,出绵山这一路打点,送了多少份礼,又总共交了多少银子?”瞥见显帝逐渐严肃起来的神情,江辞准低笑一声,“自地牢而出,行至此处,共一百余里。过驿站三座,五县,一城,行贿一十六两七钱。世叔可知道,这是黔首农户多久的营收?”
“四年零两个月。”显帝终于是开了口,汤饭也不动了,脸色Yin沉得可怕。
无论何种境地之下,东显社稷在他心中永远是第一位的,江辞准最清楚不过,即使明知她在给他设下圈套,却也不得不认真听下去:“世叔,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一切你都分毫不曾知情?”
不待显帝回话,江辞准已然起身,立在篝火前背对他道:“官职朝廷自诞生之日起便拥有合法伤害民众的权力,民众无力对抗,也愿意花钱买个安心,只要官员不会竭泽而渔,无所谓是否被压榨。”
“陛下法规拟定虽尚有不足,却还算公平,这算做第一等公平。”江辞准转回身来,神情也不复调笑,对显帝深施一礼,“百姓深知官官相护,报表层层递进,其中春秋笔法孰重孰轻,落到陛下手中早已与事实大相径庭。因此他们从来不求法规可以落实,只求父母官可以高抬贵手,给他们留下几两糊口的钱。此为第二等公平。”
“陛下可知道何为浮收?淋尖踢斛看样,侧拖虚推起斛,外加内扣鼠耗,兑例心红养斛,耗费夫价顺风,中伙较斛扒斛,催兑开兑筛箱,酒钱票钱铺垫,提斛跟役入廒,铺设斛角筛扇。秋收上税这一项项扣将下来,百姓还能剩下几分?”江辞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