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斑斑点点地打在门前,知了声叽叽喳喳地响了又停。
突然,门前多了一道影子。
麻杆一样的瘦弱少年站进了碎光里,麦色的肌肤,乌黑的头发,嘴唇透亮得紧,只是眼皮薄薄的,双眼皮细的像一道线,顺着眼尾微微上翘,看上去凄冷得很。
风一吹,发丝簌簌摆动。粗布衣裳半新不新,满是褶皱。踩着黑色布鞋的脚局促不安地黏在地上,生怕出一点差错。
还是管家再三劝,他才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再也不动。
一旁的听差上前来说,老太太和小姐来了。
他急忙起身,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着湖绿云锦缎旧式袄裙的老妇人,被一个年轻小姐搀扶着,缓缓走来。身边还围着一大帮仆妇下人,排场阔气得很。
恰巧,一束光直直地照在玻璃房壁上,反射地打在廊子中央,正亮在那个年轻小姐的脸上。
光洁的额头,舒展的眉眼,挺翘的鼻子,时髦的卷发,又穿着灰粉色的英式洋裙,好似那些外国杂志上的封面女郎。
待管家在老夫人跟前一一说完,他还楞在原地,还是几个丫头出声喊他,才回过神来。
得了老太太的示意后,他才坐在了她身边,只见一群丫头婆子鱼贯而入,上茶,端点心,忙前忙后。
他垂着眼看向桌上,老太太面前是杯绿茶,用的青花茶盏,小姐面前上的是红茶,用的粉蓝珐琅瓷杯,还是带杯腰的,自己面前和那位小姐的一样。
桌上还摆了四五样点心,他只认得两样,一样是驴打滚,一样是藕粉糯米糕,想来剩下的那几样应该是西洋点心罢。
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老太太似乎是喜极而泣,拿着帕子抹着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您言重了,是我有幸才是。
平日里从没来过这样显赫富贵的地方,他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觉得身上哪哪都不听使唤,只僵硬地点了个头。
老太太又问道:你娘的后事都处理妥当了吗?
承蒙您的关照,都办完了。
他娘一生劳苦,,费尽心力把他拉扯大。无奈身处乱世,一个女人又带着孩子,银钱不好得来,日子过得清贫极了,也就没什么好处理的。
生辰是哪一年,可上过学?老太太只顾瞧他,连茶也顾不上喝了。
乙卯年生的,今年16。家里贫苦,没上过学堂,读书写字都是我娘教的。
丫头十分有眼力见儿,早已换了新茶来,老太太喝过茶,介绍那年轻小姐。这是你的姐姐,葭瑶。之前一直在英国读书,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去找她
他低头看见她的腿上,还套着芽黄白带竖纹的玻璃丝袜,注意全被吸引了去,哪还知道说得什么。
在夕阳的余晖下,他的眼里,只觉如同桌上那盘,撒了糖粉的藕粉糯米糕,细腻,白净。
看着看着,他的耳朵像是烧起来,又红又烫,待平静下来才喊道。
姐姐。
这一声,童葭瑶听后,脸色极其难看,愤然起身,伴着一声冷哼,甩手就走了。
瑶妹儿,瑶妹儿。老太太冲着她的背影,厉声叫了好几声,也没得应,便缓过脸跟他和颜悦色道。
她自小骄纵惯了,你多担待些。你们姐弟和睦,我就放心喽。
老太太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又交代管家入宗祠的事。
少爷既随他娘,姓楼,回了咱们们家,得将姓改成童,叫童阁。还有,将公馆二楼西边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哥儿住,看着点瑶妹儿,别让她闹。好,就先将这些事办了去。
管家应声走后,童阁眉头紧皱,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嗫嚅道:我娘她养了我这些年,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孙儿不求别的,只求留个她的姓,作个念想
那怎么行,我们童家的孩子岂能跟别人的姓。老太太声音高了几分,言语间透露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刚还其乐融融的场面瞬间冷下来,繁梨上前打圆场,哥儿还没有表字吧,不如将楼作为表字,叫楼哥儿,也显得亲近些。
还是你这丫头伶俐。老太太敲起别人的竹杠,又转向童阁,问道:如此可好。
见童阁点了点头,繁梨打诨道:我这不都是为了哥儿和老太太吗,大家说是不是啊。
身边的丫鬟婆子跟着乐起来,嬉笑声响成一片。
到了老太太诵经的时辰,繁梨陪着一道离开,被童阁叫住。
哎呦,哥儿真是折煞我,谢我作什么,您是主子,谢不得的。她摆摆手,不以为意。
你我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欠你一个人情,我今日记下。
说完,童阁去往厅后。他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张望四周,眼睛都看累了,只觉看不过来。细细一看,楼里的柱子扶手都清一色地灰白大理石。听差讲着家里的规矩,跟着一道上了二楼。
二楼的走廊里,一幅幅西洋油画赫然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