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数点青山,峰峦竞秀,百杆翠竹旁边,坟包新垒。
一处泥土shi润新鲜的坟包,插着野花,烧着黄纸,洒下半碗澄澄的米酒。
这是朝生从晨时走到傍晚,间不停歇,才寻着的地方。
是我拖累了你们。
土坟前,两人立,一人跪,跪着的人身形小小,头顶两株弯弯的梅花鹿角分外显眼。
朝生一边添烧黄纸,背对牛大牛二,一边低低开口:两位大哥,娘亲临去前另有托付,烦请你们最后一次,带我去找那位姐姐。
晨时,庄姜送那位大夫下山之后,不曾回来。
比起赖在牛大牛二身边,朝生更愿意赖着她。
恩情会随着时间逐渐浅淡,他看得明白,好几次不经意的眼神交汇时,牛大牛二眼底已经有了厌色。
他是兽奴,弱小无用,是累赘Jing。
久而久之,他们迟早会厌弃他,憎恶他,抛弃他,甚至出卖他。
可能庄姜也会如此。
但至少不是现在,在她因他带来的麻烦对他产生厌恶之前,他还可以跟着她一段时间,寻求暂时的庇护。
牛大牛二稍一思量,立刻点头答应。
盛京城内,喧哗声起,做早食的小贩沿街叫卖,白腾腾的香气弥漫四散,味色尤长。
庄姜被那股味道勾得来到窗边,扒着窗口,看着好几个卖馄饨、汤包、面饼的小贩挑着担子一路走过。
她看饱了眼,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回到床上,数荷包里的银两。
吃饭花去的, 请大夫花去的,这两天住店花去的庄姜捏着瘪了大半的荷包,特别难受。
这才几天而已,她的钱呢?钱呢?
说来奇怪,她前两日在盛京城内杀了人,竟没有被通缉,仿佛石子投入水中,一点涟漪也无。
随便拾掇拾掇两下,她走出客栈,远远绕着神殿周围转悠。
名为太上神教,本质上是一个修仙宗门,但几乎没有宗门会选择将殿宇坐落在市井之间。
神殿偌大,分东、西、南、北四道大门控制进出,殿身周围黑雾袅绕,叫人看着恼火。
时而有红袍遮面的修士御各类法器飞过,高高在上,气势森冷,那些城内的百姓抬头看见,都会见鬼般的来一句:
光随众生,神佑吾主。
这句话听得庄姜耳朵里快生茧子了!
她气得不行,不只是因为此处古怪,还有那一道似有似又如影随形的窥探。
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庄姜回到客栈,首先瞧见了门口站着的两道瘦弱身影,那一左一右的两颗黑色大痣,分外夺人眼球。
她脚步顿止,立刻掉转方向朝人多的地方钻。
庄姑娘,等等
牛二看清她的背影,急忙追上,嗓子一吼大如牛,朝生,你不要朝生了吗?
姐姐,姐姐
小孩追上来,头上戴着一毡小破帽,勉强遮住了两只鹿角,在人群里寻了又寻之后呆愣当场。
人呢?
牛二也一脸茫然,明明看见了背影,眨眼之间她躲到哪里去了?
朝生,她就在这儿,刚刚你也看见了。牛二沉声道,我们俩兄弟也不欠你什么了,你守在这儿等她,好自为之。
总不能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孩,他两兄弟一辈子躲在深山老林里,有大重梵天结界在,又去不了东九州。
带着朝生,若被神教修士抓住,不知会落得怎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下场。
牛二提起朝生到客栈门口,让他坐在台阶上等,和牛大耳语几句,转身往来路走。
走了几步,又折转回来,看着朝生黑曜曜的大眼睛,掏出几块碎银两放在他手心,牛二道:
这是我们兄弟身上仅剩的一些了,你拿着吧。
朝生抿着干燥起皮的嘴唇,点点头,将银子紧紧捏在手心。
庄姜坐在远处隐蔽的屋顶上,目睹了全过程,被对方这一番不知廉耻的行径气得头冒青烟。
牛大牛二扔下朝生走了,步履轻快,那个破破烂烂如小叫花的孩子缩坐在廊柱下,只差前面摆个破碗。
造孽啊!
庄姜捂脸,仰天长叹。
她不想管,惦念着更重要的人,可是朝生,姜朝生他太引人注目了。
小破衣,小破帽,一张小脸饿得瘦兮兮,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却大而有神,童稚十足。
几缕黑发垂落肩头,他抱膝而坐,不时抬起两扇长睫毛偷看四周,像一只浑身竖起防备又忍不住探头探脑的小梅花鹿。
这小孩长得招人稀罕,很快引起了路人的注意,有好心人弯腰蹲在他身前,同他说话。
朝生不理,抱着头顶的小破帽,小脸埋进膝盖里。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客栈掌柜被门外的喧哗引出来,瞧见一个小叫花在门口乞讨,冷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