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自顾扯开嗓子,声音嘹亮,带着一种说不清的腔调,唱一些我听不懂的句子。
波光粼粼,阳光甚暖,隐约有花香在湖面的水汽中蔓延酝酿,我微微眯起眼,感觉有些醉意,在没有喝酒的情况下。
酒不醉人人自醉,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
他专注地盯着那船夫的样子,看在我眼里,居然感觉……说不出的动人。
我分明在看到他眼底,藏着那么一些温柔缠绵绻缱。当然,不像是因为这个赤条条的渔夫,我还没傻到会不知道他的口味。似乎是因为这渔夫歌声,引出了什么让他觉得温暖的回忆,让一切都变得柔软起来。
不是不好奇的,很想开口问,关于他究竟在想什么。
只是,生活告诉我说,不要去好奇,不知道多少惨剧,都是好奇心惹来的祸。
瞧瞧他,就没我这么多闲心去找不自在。如今他泛舟江上,听着渔夫的号子笑眯着眼,假若再换了我这么半个残废替上他心里的那个妙人儿,想必就是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
再瞅瞅我,当初就是因为太好奇,才会接近他,结果爱上他,不可自拔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身体病弱,面貌丑陋,干巴巴一肚子怨念……他越来越厌恶我,是符合客观规律的。
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也得先成为情人才成。
若是那效颦东施状,丑得人人见笑了,一辈子找不到情人,那就一辈子也不会在谁眼里成了西施。
但这并不妨碍东施一面皱着眉头,一面捧着心脏,假装自己也是个受人疼爱的美女。
就像我,虽然早就明知他不爱我,但也并不妨碍我在那么多日子的难堪痛苦后,享受这不知道属于谁,因何而来的温柔,不是吗?
我不想放弃陪伴他的任何机会。
一面是怕他孤单,怕他回头时,忽然找不到一个会一直陪着他的人,来分担他的痛苦和郁闷。
一面是我自己自私,怎么都想要欺骗自己,他肯容忍我跟着他,肯时不时碰我的身子,也许对我还是有好感的。
虽然是自我欺骗,但是总想在真相被揭露前,让欺骗继续下去。我情愿我是瞎的,永远看不见事实。
当初与他相识时,他穷困潦倒,我身家富庶,是我收留了他,得到了他的信任和感激。
我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就喜欢上他的,明明在认识他之前,我也曾爱慕过某个无意间瞥见的,窈窕的女人。
最初是我强迫了他,我为他报仇,我给他许诺,我甘居人下……除了离开我,我什么都能依他,我逼他发誓一辈子不会碰我以外的人。
于是他如今富甲天下,对我厌恶,却也依旧是只与我一人有肌肤之亲。
他如君子,一向信守承诺,让我这个真小人愧然。
虽然我早知道,有一天,或许这一天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到了,他也会看到一个人,然后惊为天人,如我当初见到他一般。
那时,曾经的所有誓言,都将是灰烬,消散在真爱的风暴中。
然而他必然不会像我那么傻,直接就送出了身体送出了一切,然而遍体鳞伤还非得坚持,折磨得两人都不好受。
他这样好的人,一定会比我幸运,会找到幸福的。
那时候,我就可以离开了,像一个丑角那样完美谢幕。
我不知道那时,我还有没有力气流泪,像所有尽责的丑角那样,哭泣哀求。
啊,不过,我该替他高兴的,不是吗?
我希望他幸福……而他的幸福似乎并不该由我来给。
我已经给不起了。
这话,是事实,需要一遍一遍重复的事实,来安抚我自己那点儿不该有的幻想。
下船时,渔夫的女儿来送饭。
六七岁的小丫头,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目光比湖水还清澈。
小丫头送了两只柳叶编的草帽,硬是塞给了他这个好心的大哥哥——他心情好,多给了船夫五个铜板。
草帽歪歪扭扭,到底是小丫头的手艺,编得挺粗糙,但是胜在新奇。一只被扣在我的脑袋上,一只正捏在我的手里。
他看着我:“喜欢吗?”
我勾勾唇,点头。
他对着我眨眨眼,我感觉自己脸上泛热,忍不住把目光移开一点,刚好看见他的耳尖微微泛起红色。
“那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他问,带着犹豫。
我不由也跟着眨眼,而后垂了目光,很莫名。
他分明是硬生生转了话意,可是我猜不出他原本想说什么。
这可真让我有些懊恼,几年前,我尚敢自称自己是最了解他的人,硬生生逼他要了我。然而这强扭下来的苦瓜才不过吃了多久呀,我就已经不能猜出他的意思了。
也许是等不到回答,丧失了耐心,他说:“算了,回家吃饭去?”
我微笑,让笑容一直保持到我们离开,回家,共同享用晚餐,洗浴,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