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惯用的伎俩不就是“从不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中吗?安巴洛的指控,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海因里希保存实力的把戏。根本没有人相信,双头蛇的一个蛇头,会与另一个真正分裂隔离。
关于这场审判,很多人早就做好了如何借助女王庇护海因里希,限制王室权力的准备。
与去年的神判不同,天国之海大决战的胜利,让女王在军队中建立起坚不可摧的权威。神判仅仅让女王的王冠不至于跌落,天国之海升起的太阳却让女王有了所向披靡的刀剑。任何一个人,走在街道上,都会听到人们的高呼女王陛下的声音。
那是排山倒海的声浪,是让所有固守古旧荣光的人发自内心畏惧的声音。
可以说,他们是打心里希望女王选择庇护海因里希的人。
他们既然无法对抗太阳,那最好的办法就让太阳染上尘埃。
可是,海因里希,海因里希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简单地就认罪了呢?
“不!这不是真的!”
在惊愕中,他们听到有人比自己更惶恐的声音。
东伯克利贵族的几位代表颓然瘫坐,他们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根本不敢不愿意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审判开始前的气定神闲从他们身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些被称为“帝国鬣狗”的东伯克利叛乱贵族可以说才是最不希望海因里希被判处死刑的人——比任何人都来得实心实意。只要海因里希没死,他们就能够咬死不认罪,就能有一线生机。
现在,一切都完了,全都完了……
海因里希,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否则他怎么会不加辩驳地承认了一切罪名?
他的认罪判处了他们死刑。
全完了。
一片嘈杂喧哗中,大厅中法官和陪审员们身着黑衣,如群鸦般立着。海因里希看着象征女王的剑。
父亲的血又一次在他的手背上,蛇一样冰冷地爬过。
他是奥托·海因里希。
他罪无可赦。
………………………………
大审判后的七月被鲜血染红。
盖尔特城的刽子手在这个月最为辛劳,一个个曾经尊贵的头颅滚滚而落,临死时或痛苦流涕或歇斯底里。奥托·海因里希的处刑日是在一个有些冷的清晨,天地间还笼罩着微微的雾。
士兵们分开人群,海因里希穿过谩骂。
雾气若有若无,他隐约地有些恍惚。
就像时间在倒退,他身边仿佛行走着她的幻影,于是一切就变得很平静。他们的脚印叠在同一条路,他正去往她曾经登上过的断头台。他很想转头过去,看看她的脸,看看他那时候没来得及看到的脸庞。
……奥托。
隐约有人在雾外喊了他的名字。
大概是安巴洛。
离开盖尔特吧,去西部,去所有荒芜而又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在那里洗掉一切脏污或邪恶的过往,属于毒蛇和海洋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奥托。
父亲的声音遥远而又轻微。
摇曳的烛火,佝偻干枯的陌生老人,惊愕疑惑的目光……奥托,我的儿子,你怎么能一无所有?……这是我的儿子,他是家族的骄傲……抱歉,父亲,他最后成了家族的耻辱,他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海因里希……族长……
还有很多人,很多声音。
那些因为他的决定而死的族人,他们中间还有人很年轻,还有些人根本不知道一切是为什么,就被轻轻舍弃,淹没进汹涌的海底。那些毫不知情的普通桨手,那些间接直接被他牺牲的人、有罪的、无罪者,他们的尸骨层叠交错。
他的手上有着这么多的鲜血,如蛇盘绕,早就罪无可赦。
那么多的事情渐渐远去,时间最后被压缩起来,只剩下海边的剪影。
……公主穿着雪一般的白裙站在沙滩上,她的脚踝浸泡在冰冷的水里,泛着浅淡的红色。在她背后是逐渐升起的太阳,他穿过海雾找到她的那一刻,只觉得她像一缕转瞬即逝的薄光。
……………………
薄薄的、朦胧的光透过狭窄的高窗落进圣玛利亚大教堂。
女王独自一人坐着,穿着简单的长裙,简单得不像个女王。王冠压在她发上,红宝石在昏暗的光线里隐约折射着光。她交叠着双手,放在小腹前,微微仰起的脸庞与所注视的神像一样面无表情。
天使们自穹顶向下漠然俯瞰。
凯丽夫人静静地站在教堂门外,没有走进去。
最高法庭做出的判决书送到女王手里时,女王从一叠文书上拿起它,平静地看过,顿了顿,然后像签署一份普通公文般,签下自己的名字。
隐隐不知何处传来祷告:
……神啊,求你听我的恳求……求你使我得到安息……求你爱我,抚平我的焦灼,以你的慈爱和宽恕来救我……
凯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