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致就给他们讲自己以前,讲他留学那时候家里没给半点支持,彻底断掉经济来源,真的是一分钱都不给的,巴不得他知难而退。
他讲起旧事,却没抱怨,笑得挺乐:“专业的画材很贵,一套彩铅都能卖八|九百,当然品质也很出色……学院里面只能学到基础的东西,真正的名师是不对外收徒的,你想找到名师,就先得推销自己,得把作品挂出去展览。意大利的艺术家太多了,光是在展览厅排队就能排大半年,想插队,就得自费,做商业展览。”
“那时候老师穷呀,你们师母就拿她自个儿的压岁钱接济我。我们一块长大的,那时候就她一人支持我……”
求学的艰辛历程,愣是被他讲成了个爱情故事。画室里的学生都笑着起哄,他眼里的光特别亮。
……
电视剧看不进去了,包饺子的动作重复且连贯,归念分神想着别的。
其实陈老师以前是个很健谈的人,后来才不爱说话的。裴颖姐的去世就像他人生最糟的一个节点,像看一场电影,到了那个点,原本多彩的d电影一下子变成了黑白的,无声的。他的人生卡停在那个节点,整个人骤然消沉下来。
到底有多深的感情,才会在那个人去世后,把自己二十多年形成的性格打碎重来?
变得孤僻,变得不爱笑。然后在后来的漫长时光里,才渐渐变成时光沉淀下的温柔与宽和。
比不过的。归念想。
什么青梅竹马朝夕相处啊、什么暗恋的酸酸甜甜啊,什么少年时的悸动,还有诗一样的少女心思……都是他很多年前就尝过的东西。
他从裴颖姐那里看到过更好的风景,那以后再看什么,都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又怎么会把她个小破孩当回事?
想想还挺心酸的,归念包个饺子眼睛都有点shi了。
最近这几年的记忆实在不太美,值得回味的、值得一遍遍拿出来想的,竟全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归念是四年级下半学期的时候重返校园的,休学年,落下的课程还不算什么,有私教给她补课。可学校那种隐性的竞争环境,与同龄孩子的社交能力等等很多东西,是私教老师也填不平的。再不回学校,对以后的影响就太大了。
插班生,不会食堂打饭,不会做值日,上课不敢回答问题,下课也不敢去|Cao场上疯。又因为家里人提前跟学校打过招呼,老师一直对她多些关注。
无所适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成绩都是班里倒数。
那时候太怂了,每次考试的试卷还不敢给爷爷nainai签字,就屁颠屁颠去找陈老师签,在他那儿不会挨唠叨,一张八十分的卷子也不会被当成天大的事。
那时她和裴瑗还坐着前后桌,陈安致每天车接车送,后座全是两个小朋友的零食。
那年立夏后的某一天,他忽然就开始不接送了,换成了归家的司来。裴瑗有好几天都郁郁寡欢的,在一个下午,到底没能憋住心事,拉着归念的,哇地一声就哭了。
她很少哭得这么惨,归念被她吓到,忙问怎么了。
“归念念,我姐姐生病了!”
胰腺癌。
是一种隐藏极深、一经发现即晚期的恶性癌,发病后致死率平均95%,治愈率低得吓人。
他们一家人都转去美国一家抗癌研究所去了,裴家爸妈也去了,家里只留下裴瑗和两个保姆。后来归爷爷把裴瑗接到了自己那儿。
从夏天到年底,归念每天都去陈家宅子晃一圈,点卯似的,踮着脚去摁门铃。多数时候陈家没有人,有时候陈妈妈会回来呆两天,行迹匆匆,又走了。
阳台上的花没人打理,下了雪,仍在阳台上放着。归念一盆一盆地抱回了自己家,没能救活几盆。
裴瑗性子急,天天跨洋开视频,跟姐姐说话。她每天开视频的时候,归念都在旁边坐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看——陈老师偶尔会露出小半张脸,很快地,晃那么一下就过去了。
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胡子拉碴的,而是干干净净的,和以前一个样子。
只是很沉默了,一两个钟头的视频,几乎听不到他几句话,倒是时不时看到他的,伸过来,给裴颖喂两片水果。
就有一天,裴瑗高兴得厉害,说抗癌研究所里有一批临床药效果很好,可以试一下。
归念问她,什么是临床药?
裴瑗从大人嘴里听了一耳朵,费劲地解释给她听。十岁大的孩子,一个说不清楚,一个听不懂,两个脑袋凑在电脑前查了一下午,大概明白了意思。
临床药就是尚处于实验阶段的新药,还没正式投入市场,想要用药得先签个人责任书,研究所不担风险的。
当时归念就隐隐约约觉得不好。可这是最后一根稻草,哪怕救不了命,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那年立了春以后,陈家还是从美国回来了,一家人都回来了,带着裴颖姐,转回了t市的医院里。
有个词叫“落叶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