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酒店的时候,九点多,眼眶充血,有点肿,跟张建鑫道别,驱车又去了一小,这一回却没进店里,连车子都停在马路的另一边,远远地望着那处灯火。
他白日时信誓旦旦地对她说明天再来,可封霖觉得,明天他也未必有勇气踏进她的店里。
在他的心里,他是个罪人,虽然没有警察来抓他,更不用坐牢,可他是个罪人,毁了好几个人的一生,他不敢奢求原谅。
这一回,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了。
他摇下车窗,点了支烟夹在手里,才敢凝神仔细看向那家粉面馆里。
卷闸门还开着,店里没客人,许是因为放了暑假,陈桐的睡觉时间推迟了一点,已近十点,母女两个人都还没睡,面朝着门双双坐在一张桌子前。
这一回,她终于不是在织毛衣,而是捧着本书看,脸上倒还是架着那副眼镜,陈桐握着笔坐在一旁写作业,有问题问她,她放下手中的书,拿起笔写写画画。
他贪恋地遥遥望着,忽然她抬起头来看向他所在的位置,他吓得全身绷紧,迅速转过脸去摇上车窗,下一秒又觉得是自己做贼心虚,大晚上的,她怎么可能看得到他。
孟皎皎总觉得总有人在偷偷观察她,给陈桐解完一道题后,第六感指使她抬头,眼睛望向马路对面的白色轿车。
它停在那里已经有一会儿,从那辆车熄火她就留意到了它的存在,此刻再仔细看,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
陈桐写完了今日份的暑假作业,合上作业本的同时甜甜地撒娇:妈妈,我想吃个雪糕再睡觉!
封霖昨天来时带了一箱各种口味的雪糕,这种东西,小孩特别喜欢吃,陈桐今天已经吃了三根。
孟皎皎合上手里的小说,屈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大晚上还吃,也不怕闹肚子。
陈桐两只小手捂着额头,小声地嘀咕:妈妈你怎么跟小叔一样哦,都喜欢弹人家的额头。
她愣了愣神,片刻后伸手抚摸女儿的头发:疼了吗?
陈桐松开手,脸上是得意的笑:不疼的啦,骗你的。
不过呢,你们大人是不是都喜欢蹦小孩的额头啊,小叔也是。
她捏了捏她的脸,看向门外,那辆白色的轿车已经离开,柔声和陈桐保证:不会了。
以后都不会了。
封霖回到了家里,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打开电视。
这是她们母女搬出去后留下给他的后遗症,听着电视机里的人声,整幢房子似乎热闹了不少。
想到这里,他干脆去了阳台,拿来她浇树用的洒水壶,灌了大半瓶,拎着去了院子里。
这幢房子是他三年前买的,当时他还在国外,母亲来电问他要怎么装修,他只提了一个要求,想在院子里种一棵石榴树。
等树枝结果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第一年,刚种下去,没有结果,第二年,花开了,结出来的果子虽然有点小,吃在嘴里酸涩,但总算结了果子,冬季的时候,他便收拾了行装回国。
今年是第三年,瞧这满树的石榴花,秋天来时,一定硕果累累吧。
他这般想着,围绕着树周围浇水,面上现出一抹笑意,恬淡却富有希望,水浇了三分之一,他忽然收起水壶,缓缓蹲下身观察树底。
他之前很少来这边住,庭院这块更少过来,直到今天才留心到,树底下竟然长了几朵不知名的小白花,一看就是从泥地里蹦出来的野花。
他盯着其中一朵瞧啊瞧,院子里昏黄的光照耀在花朵上,下方投下一片Yin影,他的眼眶忽然溢出两滴泪来。
孟皎皎她,一定很早就看到这些花了。
这时放在客厅的手机响起,他放下了水壶,走到客厅抽了纸巾擦干净手,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到来电人的备注,他的眼中燃起一簇火焰毫不犹豫地滑向了接听,轻柔地喊了声皎皎。
封霖,你别想太多,没人怪你。
她温柔的嗓音,通过听筒传送过来,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让他酸了眼眶。
去睡觉吧,对了,你看到我放在二楼卧室的礼物了吗?
什么礼物?
他一边问,同时疾步走上楼梯,来到原先她和陈桐住的那个房间的门前,推开门走进去。
那头的她笑了一下,温婉的模样如在眼前,只听他她絮絮地说:以前答应送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啊,隔了这么多年才送给你,都穿不了了,只好重新做了一件。
这个房间,自从她搬走后,他一直没进来过,此时他立定在床边,一手举着电话,另一只胳膊颤抖着伸向床面上叠好的两件白毛衣,一件一件的摊平,大的那件他前段时间见过,当时他以为是给别人织的,还打算偷偷试穿。
另外一件稍小一些,衣服的成色也稍显陈旧,针法似乎还不熟练,织得没那件大的好看。
显然是很多年以前的旧物,大小黑十七八岁的他穿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