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哪里都好痛。
我哽咽难言,身上发烫,但放在我额上的手冰冰凉凉的,我便抓着那手,一直抓着。
他要离开,我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他似有些为难,说了什么我也听不见,只紧紧抓着,犹如救命稻草一般,好像我爹投下井的那根绳子,好怕他放手。
但他一定会放手,他要我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来。我现在还有自己的力量吗,我还能爬出去吗,我不知道。于是想着想着就开始啜泣,被我拉着的人也慌了手脚,他靠近我,俯下身子在我耳畔轻声道,“放开,我去给你煎药。”
这语气有些连骗带哄的意味,但我就是不肯放手,甚至在他弯下腰凑近我的时候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我说你不要走,我自己爬,我自己爬上来。
他挣脱不开,勉强撑起一点,与我拉开一段距离,看着我道,“你睁眼看看,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就看他,但我眼睛里全是水花看不清,双手还放在他脖子上,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谁。
然后呢,他问,可以放开我了吗?
我摇头,嘟嚷着说公子你要了我吧……此刻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胡话,但又是清楚这是经过我自己深思熟虑的。他身体一僵,用额头抵住我额头,反复试温,我又拉紧他向我靠近,我说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说你不后悔吗,我没了耐性,慌乱去扯他的衣物,前胸的衣襟被我撕了好大一个口,手忙脚乱,仓皇失措,大抵是看不下去抓了我的手按在床上,我说我不后悔,是我自己选的。自己选的,好过被逼迫的好。
许久没有得到答复,他脑袋埋在我脖颈间,我觉得冰冰凉凉的,而后反应过来他在舔我脖子,方才闻到一阵酒味,适时才明白这是个醉鬼。他抓着我的左手连同拽着床单一并收紧,牙齿在我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我吃痛,听见他含混不清地语调,你要吸男人精气,取我性命取了便是,哭作甚么……
离开时我穿好衣服,尽量不惊动他,他睡相恬淡,安然无比。我把他搭在我腰上的手拿开,摸黑起来,找鞋穿上,什么也没做,就此别过。
凌晨的下夜半,路上没有什么人,我躲过巡逻的一队侍卫,等他们走远才敢从转角摸出来。环顾一周,四下无人。复又跳进分河池里。
昨晚才湿了又干的衣服,又湿了一次。
然而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水倒不深,刚齐腰。防止被人看见,潜入水底,摸黑在昨儿我掉进去的同一片地方瞎抓。这分河池里的水并不会流动,它不会被冲走才是。
不会被小鱼小虾给叼走了吧……我瞎抓半天,脚下几个踉跄,终于让我给找着了。钻出水面,四周依然静谧,除了趴在荷叶边上的青蛙叫个不停。没有人。
很好,非常好,被人看到之前赶紧离开。
因为全身湿透了,头发也乱糟糟湿答答地滴着水。大概走在街上会被人当作水鬼打死。以防万一遇到什么人,将就着用头发遮住脸,这样一来更像索命鬼了。
我径直绕到府后院墙,翻墙跳入将军府,才一落地,就发觉不对劲。
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过头。
虽然这个点大家都在美梦中酣睡。但,总该有点什么声响才是,打呼噜,磨牙,翻身,不管什么,时有时无,昭告有活物存在于此、填埋这个宅子的生活气息的证明。然而太黑。黑得那么彻底。管家为了节省那点油费熄了整幢府宅的灯不是?
我站在那里迟迟未动,听着穿堂风呼啸而过风声鹤唳。
风里有些不同寻常的气味。
神经一紧,呼吸都紊乱起来,不安分的东西在空气中流动,汗毛直竖。
脚下绊到什么,软的,温热的,有点重。低头一看,管家养的大黄。经常在我屋子后面攀到墙头上走来走去的大黄猫。横躺在走廊中央,瞪着眼珠,软趴趴的,身子底下一摊血。不止猫,稍远一些的地方,有个人躺在那儿,再远一点,还有个人,走廊上隔个几米就有个人,台阶上也趴着个人。黑乎乎的一团。我只瞥了一眼,没敢细看,甚至不能详细描述出他们的姿态。
这宅子,尸横遍野。
大堂中央,远远地,庞将军端坐在主位上。犹如一尊镇宅石像,眼睛直勾勾地顶着前方,已经死了。脖颈上有一刀口,血流成片,早已风干。左手执一剑,呈自刎姿态。
我没有什么真实感,呼吸急促,欲要作呕。身后有人,话里带着笑意,“回来了。”
我脚下一个踉跄,刚准备跑被他拦腰截住。“跑?”
说着在我腰上一掐,我吃痛崴了半边身子顺势倒在了他身上,后脑勺磕在他胸前。
“湿的?”他松了手。
我连摔带爬地离他三米远,拉开距离,才站定立住,慢慢回身面向他。
左右逃不掉了,何不理直气壮挺胸抬头慷慨赴死。这样至少死得有尊严有气节些我盯着他,他也不说话,安静得诡异。
对视良久,他忽道,“原来你长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