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我娘,奶娘,还有奶娘女儿。
星星,我爹。月亮,我娘。
月亮,嫦娥的广寒宫,像我现在的处境一样。
玉兔捣药,天狗蚀月。
那里是否有一棵桂树,嫦娥就扶着树干思恋佳人。
月亮,像玉盘一样。
玉……
翡玉。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曲颐殊!”管家在底下叫我,吓得我从树上翻下来。
我以为他要训我,但他只是在我头顶轻轻一拍,“我仔细想了一下,你要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能让老爷知道,三更之前必须回来。”
他要不是个老头子我真想抱住他亲。我握住他的手,不停地鞠躬,“谢谢管家大人,我保证不乱跑,一定及时回来。”
他给我把后门打开,我跑出去的时候还在后面喊,“三更之前必须回来,不然没人给你开门啊。”
老远就看到霜儿站在城门桥头,看到我刚要露出欣喜的表情马上又换了下去,假意生气,“约好的七夕放灯,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我履行了我的承诺,虽然好险差点赴不了约。我把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悉数告诉了她,她听了马上掀起我的衣服来要看我背上的伤口。我说你有毛病,大街上呢这么多人。她说那我们找个荒无人烟黑灯瞎火的地方把事情给办了?
七夕必须要进行的事项里包含了放莲花灯或者承载了满满爱意顺流而下的纸船。我们来到河边,河上早已飘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争奇斗艳的花灯纸船。我和霜儿两手空空面面相觑。
霜儿抱起一大块石头,“来吧,把心上人的名字刻在这上面,河神一样看得到的。”
……你还真是想的出来。
于是当晚两个傻子咬着手指在河边抱着两块石头冥思苦想。
“我能写武松吗?”她转过脸来很认真地问我。
我突然很想把她绑在这块石头上扔下去,溅起的水花绝对要比石头大得多了。
自从她的梦中情人——那人骗她说是大内总管,结果只是个看门儿的,幻灭以来,天天嚷着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我忽然想起将结发妻子说休便休了的庞将军。那可怜的女人吃斋念佛,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哭得伤心欲绝,反复呢喃着一个“为什么”,庞将军翘着二郎腿喝着茶,老大不耐烦,对面前这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不觉半点同情留恋,也丝毫不念旧情。
大夫人跪了许久,最终还是被下人押着在休书上按了手印。围观的人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啧啧而叹。“这么多年了,还说伉俪情深……”
娴娘沉默地看着,转头对我说,“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走远了,我说,“还好庞三郎是个傻子,不会休妻另娶什么的。”
“庞将军要逼着他做,他也是会做的。”娴娘很平静地说,“男人变心,一瞬的事。”
娴娘总是如此,经历过大风大浪看透世间物,才能无论面对何种变故,都有那样清淡凉薄的眼神。眼角的疲倦,却是真正知晓世俗历经沧桑的人才有的。然而无论身在何种困境下,总是这般处变不惊,淡然对之。在这样的人身边,不管先前有多么无措慌乱,只要看到她就能让人莫名安心。所以我敬她爱她尊她,只因为她始终如此冷静,好像这世间再没什么能掀起波澜,甚至不能激起一点涟漪。
我想,我要做到她这样。无论以后身处怎样的沼泽泥潭,甚至境况比现在还要不堪——就算一辈子做下人,也要不卑不亢,不嗔不怪,无怨无怼。不同流合污,不流于世俗,不自甘堕落,将自己化为一股山泉,不能汇入大海,也不甘于流入黄河。
城里开始放烟花,我们都抬头看着。不经意看向对岸,有人也正认真地仰头观望,清逸俊秀的侧脸。干净清澈的瞳孔里映出五彩的烟火。
再一晃眼,那里根本空无一人。
最终霜儿写下,我和她,友谊长存。轰轰烈烈地放生巨石。
而我什么都没写,也把石头扔下去了。看着它慢慢沉到水底,冒起几个气泡。
没有白璧璞玉,我觉得那人的名字也不该写在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