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弗站在跳塔上,心里簌簌地响。
这种响,好像来自于脚下被砍伐后堆积成塔的树木。它们的枝叶,因斧子落下而无助颤抖。那些族人们,那些同是黑色皮肤的人们,此时像一只只海岛上没有的四肢着地的哺ru动物般,虔诚地饥渴地瞪视着塞弗在高高的跳塔上,他们是被某种玩具逗弄的宠物,死死伸长着脖颈,贪婪地祈求着得到些许奖赏。用某些东西来换。
塞弗被压制许久的恐惧又卷土重来。
他脖子上的红珊瑚项链似被勒紧般令人作痛。那根短短的,伤口般的项链。
此时他脸上画着许多道红色油彩,细长宛如刀痕。身上遍布碎金一样的油彩点子,远远望去,那细长劲瘦的身躯等同插在高处的一把剑——刚从铁炉里拔出来,伤痕累累热气腾腾的那种,朴实无华的黑铁打出的长剑,烧红的细长道子还没有褪去,高温让他的剑身变得驳杂,恍惚间还能看到他的胸脯起伏,那些铁更迭上下,一块跟着一块波动。
塞弗的指尖不知是不是被海风吹的,有些冰冷。
他,一片干枯枫叶般翩然落进水里——从跳塔上,跃下。
那纤长细瘦的骨骼轻的没有重量,仿佛不受物理法则的约束,从海面向下滑出一道水痕与气泡交织。
塞弗是祭品。
献祭给伟大的亚苏尔——也许那是火山神吧。在这座位于美拉尼西亚的海岛上,一个依附于火山生存的部族,依附于火山的平静与火山灰的肥沃而生存的部族,他们有限的思维中,能想象到的最至高无上的物,大概就是火山。于是神便被冠上火山的名,从此盘踞在这个部落中。
塞弗不清楚这些。他只隐约记得某个雨夜,他在梦中,或是现实,无意间撞见的巨大眼睛,银灰色的竖瞳。他好像被举起来,举到海上,面对它,被迫凝视它。那种感觉类似于俯瞰海面,顷刻间能看到雪白浪花翻腾、云海交融、熔岩爆裂、火山的渣滓腐蚀生命、岩浆蜿蜒流成一条红灰色小河;那应该是亚苏尔躺在海里,巨大的手托起他,送到天上去。然后他向下望,目之所及只能看到一只完整的眼。如坠云端,他的世界一下子明灭交替,光影变幻,海雁般高低起伏的海浪唰地砸向天际,拍击岛屿上最高的山,这壮阔硬生生撞进他眼里,他进而晕死过去。后就不知道是怎样回到部落的了,就像他现在也不知道是要怎样找到亚苏尔一般。
好在他是布莱人,布莱人天生不去想太多,思考对于瞬息万变,毫无规则的海岛来说,显得太过于鸡肋,他们只需要有一两个领头羊在自然面前放哨,其他人都可以悠闲地低头吃草,尽情享受这一望无际的海和无尽的食物。
水是海岛部落人一生的伴侣,它哺育每一位布莱人长大,送他们去最富饶的地方远征。塞弗也同样Jing通潜水之道,他在做过那个梦后就被族长当做祭品妥善保管起来,剥夺掉芋头园的种植权,整日无所事事的被供养着,唯一的消遣就是下海和不知道他祭品身份的“海鲜们”一起玩。那也是美的,海与岛的全部都是美的,躺在海下望着夕阳霞光,豆丁海马穿梭在天上,被太阳烫红;飞鱼徒劳地跃往云朵,又坠回他的眼前;摇曳的海带披覆着圣光,像站满整个海域的神情肃穆的牧师,随着圣乐左右摇摆——当然,塞弗并不知道什么是牧师,牧师先生们也并不会左右摇摆;但布莱人,尤其是塞弗,确实会不依靠外力下潜到极深,譬如十四米。
可他们也不能准确地说出海到底有多深。
粉红釉小丑鱼飞来他眼前轻触他,熟悉他一如熟悉珊瑚礁般亲昵。当然了,他是岛的孩子。红棕皮肤,美丽的黑色大眼,他是岛的孩子,在这方小小天地,奇怪的,倒行逆施的自然系统中,他如其他古怪生物一样奇诡,他能自然的融入进这里的一切,身上天生带着安全的味道。
“亚苏尔,亚苏尔。”
他如其他族人般在心中低唤,颙祈神邸降临人间。
海里有好多杂音,算得上人声鼎沸,寂静的主旋律上铺撒着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裂锦声,血rou被扭断的声音,汁ye迸溅的声音,窒息时挣扎的声音,陶瓷破裂的声音。
毁坏、毁坏人类,浪费人类的声音。
“来,这。”
他听到召唤,驯顺地听从,游向那片死去的骨珊瑚。
他看到斑驳的白色下埋着什么,散发着惊人炫目的光。也许是眼睛吧,巨神的眼睛。他突然有些无力地怕起来。
但那是没用的。祭品只能柔顺地展开自己,巧克力在光下流淌般的肌肤,此刻展示在它,在亚苏尔眼前。黑的发红的肌肤,像某种榛果巧克力,或者刚被嚼开,露出红色汁水的槟榔,这是塞弗非常熟悉的一切,而对亚苏尔而言,只不过是他漫长生命中的一粒细沙,熟悉又陌生的怪诞,它伸出自己应该是手指的一部分,轻戳了塞弗一下,那种炽热的,仿佛岩浆般的滚烫残存在它指尖,分外有趣。
塞弗紧紧咬着腮,窒息般的头脑发晕,他只不敢发出声音来,心口因极速跳动而绞痛。他像一艘小船,忽的撞上巨大暗礁,毫无抵抗力地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