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不在, 唯有她生前最爱的洁白茉莉花, 一簇簇堆放在案几之上,散着阵阵清香。
嬴嫣与嬴祚姐弟俩每次嗅到这香气,都会红了眼睛。
为母亲守灵的夜晚,嬴嫣忍着哭意对弟弟道:“你以后要听我的话。我管着你。”
嬴祚擦着泪点头。
自封地赶来的外祖母吕雉与额外抽时间陪伴的皇帝, 给了尚年幼的姐弟俩稍许慰藉。
御书房中,拓曼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嬴祚需要的时候陪着他。
幼失母亲, 乃是人生一痛。
似嬴嫣嬴祚这等,原有温柔母亲, 骤失照拂的, 是一种剧烈的痛法,所有人都能看到其痛苦。
而似嬴礼这等, 落地便没了母亲的, 却是一种除了当事人, 任谁都难以察觉的隐痛。
南越王赵佗的归附,如一道阳光,为帝国驱散了悲伤的Yin霾。
当初楚汉争霸,大秦光复,战乱中南越郡封锁关隘,自成一体,不与五岭之外相交通。
此前外有匈奴边患, 内有诸侯国隐忧,胡亥一直放任南越郡事实自立的情况。
如今朝廷北鼎匈奴,内化诸侯,天下平定,中央的力量辐射四境。
胡亥授意长沙郡、黔中郡等地,掐紧了往南越的铁器等中原物资输送。
没过半年,赵佗便主动归附了。
是年冬令,南越郡郡守赵佗抵达阔别了近三十年的咸阳城,尚在路上,遥望见城上残阳如血,铁骨铮铮的男儿竟忍不住鼻酸。
当初用他的君王已长眠地下,而今的新君却还未曾谋面。
皇帝会追究他的罪责吗?
赵佗来之前,仔细揣摩过皇帝的行事风格,得出结论是,至少在归附的前几年,他是安全的。以后的事情,就全看造化了。然而为了南越的黔首,为了阖族安危,他必须孤身走这一趟咸阳。
胡亥在章台殿接见了赵佗。
赵佗上殿,膝行请罪道:“罪臣赵佗,奉先帝之命驻守南越,不敢擅离,迟归咸阳——臣有罪。”他低着头,并不敢看上首的皇帝。
谁知皇帝笑道:“赵佗,你抬头看看朕。”
赵佗一愣,隐约觉得这声音在哪里听过。
他小心地抬起头来,望见皇帝面容,又仔细看了两眼,彻底愣住了。
胡亥大笑,走下来扶起赵佗,道:“朕没有骗你?朕说过会把你的功绩仔细说给皇帝听,少不了你的封赏!如今,你可信了?”
当初胡亥海上归来,空着两只手,假托蒙盐哥哥蒙壮之命,靠一张嘴皮子从赵佗处拿走了一万兵马与救急的粮食。
赵佗心中大喜,看来他的罪责是免了。
旋即,他露出惶恐之色,道:“臣当日不知是陛下,竟然怠慢……若知道是陛下,臣定然倾南越之兵,挥师北上。”
胡亥笑呵呵的,道:“你看朕治理天下,比你治理南越,如何?”
好嘛,当初赵佗受的那点彩虹屁,连番加倍都得还回去了。
大概是赵佗彩虹屁吹得太Jing彩了,胡亥薅住赵佗一个,三天没放人,叫他讲南越百样政务、万般民俗、千奇百怪的远航故事。
第三天,当赵佗终于被皇帝恩准离开章台殿的时候,他喉咙也哑了,人也呆滞了。
没有后宫的皇帝竟然恐怖如斯!
这样旺盛的Jing力,要许多臣子车轮战才能顶住。
还没能赵佗缓过来,皇帝又带了工匠来,要按照赵佗所说的情况造出海的大船。
强势皇权之下,皇帝的喜好很快就会风靡全国。
一时间造船出海,成了贵族豪强争相模仿的新风尚,所费不计金银。
一年半的时间内,帝国在出海一事上支出颇高,而回报却微薄可怜。
时值皇帝四十五岁诞辰,各地都在准备贺寿贡品,其目的当然也是为了讨皇帝欢喜。
当今皇帝不好美色,不饮美酒,寻常皇帝喜好沉溺的事情,他都不喜欢。
这么多年来,皇帝如果说有为外人所知且又与政事无关的喜好,就是看四境舆图,听异域故事——如今终于添了一条能让底下人有用武之地的,那便是支持秦人出海远航。
各式造型或Jing巧或新奇的船模,玉质金雕,自不必提。
更有组建了船队,要献给皇帝的。
就连皇太孙嬴祚领衔众皇孙准备的祝寿贺礼,都包含了一幅众人合力完成的远航船的画。
然而就在出海行船热度逐渐攀高的过程中,朝廷重臣的担忧也与日俱增。
先帝求长生的先例还未远去,难道今上也要重蹈覆辙了吗?
诞辰前一日,时年九十九岁的老丞相李斯,时隔三十年,上了《谏船事》的奏章。
李斯虽然年高,然而宝刀未老,文章一出手,便让皇帝掩卷三思。
皇帝沉默异常,将这封《谏船事》的奏章拢在袖中,是夜合衣安卧,都不曾搁下这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