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月亮沉下去的地方,还留着一道白亮亮的光圈,这光圈却渐渐地暗淡下去,很快地就被东边那渐渐扩大的白光所溶化了。
日头高涨时分,皇帝才从太和殿中缓缓归来。拖着沉重的身子,走过长长宫径。堪堪地在御书房中坐下,他已是满身疲惫。
看着书案上几乎堆积成山的奏折,本就满腔烦心事的他,此时更是急火攻心,气得一把将案上所有的折子都挥倒在地。
折子纷纷扬扬地摔落至地,皇帝却半分没有解气的模样。
整天都要面对这些阅不完、批不完的折子,他实在烦心极了。而呈上这些奏折的大臣,又有几个是站在他这边的?
皇帝突然的发火,令服侍在旁的几名内侍都心惊胆战,万般不敢开口多言一句。纷纷垂着头,生怕皇帝的怒火烧到他们的头上。
皇帝在书案后深吸一口气,便垂着首,一声不吭了。
他的火气似乎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消散了,面色逐渐凝重,似是在仔细思量着什么。
半晌,皇帝又抬眸看向身边伺候着的一个内侍,开腔道:“太上皇的药汤,是否已经送过去了?”
内侍不知皇帝为何在发火之后又突然问起太上皇的事,他却也懂得伴君如伴虎,不该想的就不能乱想。
内侍恭敬答道::“回皇上,药给太上皇送去了,太上皇今早已服下汤药。”
闻言,皇帝黑白分明的眼珠微动,又问了一句,“太上皇近况如何,病情……可有好转?”
内侍见皇帝情绪似是逐渐好转,便趁机讨好道:“皇上的孝心日月可鉴,每日都派人送汤药过去。”
说着说着,他的面上却逐渐地有了些难色,“只是太上皇……太上皇应是年老力衰,身子不及从前了,吸收不进这汤药。”
“身子骨越来越弱,如今茶饭不进,又日夜咳得厉害,近几日的夜里都吐着酸水来。太上皇只怕是……”
内侍慌觉自己多言了,抬头诚惶诚恐地看了一眼皇帝,觑着他的面色,始终都不敢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皇帝却没有怪罪的意思,淡淡地唔了一声,便垂下眸子去。安静了好一会儿,又启着声音道:“请秦厂督再入宫来罢。”
*** ***
秦肆再度入到宫中时,已经快晌午了。
入了御书房,便遣退了所有人。
朱门一开一合,屋中便只剩下二人。
秦肆抬眸看去,便能瞧见不远处,那屏风镂空的红木上雕刻着复杂而高雅的图案,屏心描绘山水风景。而在那扇屏风之后,隐隐约约地露出一道明黄身影来。
他虽不知皇帝突然急急地唤他入宫来的具体目的,从那眼中隐露怯意的太监身上便能得知,皇帝绝对是遇上了麻烦。
越过御书房中的置着几枝雪梅的瓷瓶,走动之间,余光还能瞥见挂在墙处的墨竹画卷,似乎一直都被人好好地珍赏。
他垂下眼来,不紧不慢地绕过屏风去,便很快地见到那落了一地的奏折。
秦肆的漆黑瞳孔里闪过稍稍的一丝讶异,却迅速地消逝去。
他避过一地的混乱,曳撒的衣摆在轻微甩动间现出一道道漂亮的弧度。很快地,玉立身影就稳稳地停在皇帝的书案前。
他习惯性地半阖着眼眸,神色依旧倨傲,俯视着眼前略显憔悴的人,却依旧是闭口不言。
“朝廷大限将至。”一道有些疲惫地声音从书案后传来。
“你可知道?”
话音刚落,皇帝才缓缓地将头抬起来,眸中隐隐地有些零星的红血丝。他与秦肆对视着,语气里多多少少夹着些许悲凉。
秦肆似是猜测到了令皇帝情绪如此起伏的原因,眉宇微微拧起,随即便沉声应道:“嗯。”
皇帝的胸中似乎藏着一股浊气,怎么也挥散不出。一直停留在心口处,教人胸闷气短,实在难受。
直到秦肆的到来,他心中的不快才稍稍地有了些缓解,可另外一股沉重的情绪却又悄悄地缠绕在了他的心头。
他抚掌叹息,语气颇为复杂地感叹道:“只手遮天的权利真的是很吸引人。”
“皇宫里,没有成功与失败,只有活人和死人。即使朕不去挣那皇位,他也不会放过朕的。”
说罢,皇帝的眼神却渐渐地有些冷了。
即便他们的身体里流着同一种血ye,那又怎样?他的骨子里是怎样的残忍无情,到最后还是上演兄弟手足自相残杀的戏码。
“古往今来,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皇权斗争便是这样,不是他死……就是朕亡。”
皇帝抬头看向秦肆,眼皮微微地被眼眶中的灼热给烧红了。他的嘴唇有些颤抖,口中的称呼辗转了好几遍,却仍是低低地唤了一句,“秦肆……”
“你准备好全力以赴了吗?”
“这一战,也许会死很多人。”皇帝停顿了一瞬,又接着一字一顿道:“包括你和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