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一只手揭去了他盖在脸上的草帽,“我们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骤然落下的阳光刺得多米安睁不开眼。他侧过脑袋,屈起手指,用手背揉了揉眼眶。“再呆一会儿,”他说。
“太阳快落山了,”德米特里揉了揉他的头发,“再不回去你家人会担心的。”
“就一小会儿嘛。”多米安乞求道,抱住德米特里瘦瘦的腰,仰面看向他的脸,绿眼睛里闪烁着希翼的光芒。
德米特里没办法对那双眼睛说“不”。“好吧,”他妥协道,“再留一刻钟。”
“半个小时。”多米安得寸进尺,开始讨价还价。
“就一刻钟,”德米特里这次没那么轻易被打动。
多米安撅起嘴,“坏蛋。”他松开环抱住友人的其中一条手臂,攥住五指,在德米特里的腰眼处不轻不重地来了一拳。
“哎哟!”德米特里夸张地叫了一声,伸手抓住多米安的拳头,露出微笑。
小船在平滑如镜的塞茹河上缓缓漂行着,时而浸入河岸杂树林投下来的浓密Yin影中,时而暴露在晚夏黄金般的午后阳光下,船首破开水面犹如刀尖划破桃子皮,流水发出沉闷而轻柔的声响。沿河两岸飘来多汁的草叶、熟透的黑醋栗与怒放的野蔷薇的芳香,天空蓝得像圣玛丽的裾摆,几缕薄云徘徊其上,状若绉纱。一只腹尾细长的帘格鼓蟌低低地飞掠过船身,留下水青色的残影。
“明天铁定也是个好天气。”德米特里断定。
“铁定是。”多米安重复道。他张开被德米特里包在手掌里的拳头,手指和他的交缠起来,“我明天就要回城里了。”
“唉,”德米特里张了张嘴。延绵在这个和多米安共度的午后的轻快心情霎时被突然的消息冲散,化成了闷浊若泥浆般的东西,黏稠地聚压在心室。
“以后还会来吗?”过了一会后他问。
“可能吧,”多米安回答,“要看爸爸的意思。他这个夏天太忙了,没空照顾我,不得不把我送到姨妈家来。本来是想叫我去nainai家的,但我不愿意去那儿。一栋Yin森森的房子,还有克里斯蒂安。”
“谁是克里斯蒂安?”
“我堂兄。”多米安做了个表达厌恶情绪的鬼脸,“他可讨厌了,就爱装腔作势,不准我做这不准我做那的。他居然说我爬树‘粗野’!要我说他是自己不敢爬,或者爬得没我好、嫉妒我来着,所以编出了这套说辞。”
“你树爬得是挺好的。”德米特里亲眼看过多米安爬上了一棵五十年树龄的梧桐的树顶,当然,是在大人不知情的情况下。
河的另一边响起一阵振翅声。一只绿翅鸭在水面上展开双翼,向南方的天空飞去,小小的灰黑色鸭蹼紧贴着腹部,动作又轻捷又优美。多米安的注意力被它吸引了过去,“候鸟们开始南迁了。”
“夏天快要结束了。”德米特里说。
“真希望它永远也不结束。”多米安说。
“我也希望。”德米特里轻声附和。
“我会说服爸爸明年暑假送我来这里的。”
“我会等你,”德米特里立即说。
一条拖着长长棕耳朵的巴吉度猎犬从灌木后钻出来,在河岸看着小船上的两人,“汪汪”地叫了起来,伸出短短的前肢轻触了一下水面,又畏惧地收了回去,叫得更响亮了。
“米吉!”多米安叫道。米吉是姨妈家养的狗。狗狗在原地蹲坐下来,欢快地摇起尾巴,喉间发出喜悦的咕噜声。
约定的一刻钟差不多也快到了。德米特里抽出与多米安相缠的手指,把他从他的大腿上拉起来,自己站起身,捡起放在船上的长竿,撑船驶向河岸。两人登上地面后,德米特里将船绳系在了附近的一株山毛榉的树干上。狗狗立刻奔跑过来,在多米安的腿边雀跃地打着转,伸出舌头舔他搔刮着它下巴的手。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乖狗狗?”多米安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又刮了刮它的下巴,举目看向灌木丛后,“那是格林大叔的房子。”他认出一棵白柳树后被漆成粉蓝色的屋顶,“咱们没漂多远嘛。”
“塞茹河的流速本来也不算快,”德米特里解释,“这里是平原地区。”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在之前的行人踏出的小路上向家走去。周围的草地上长满了绀紫色的鼠尾草与绒线团般绽开的蓟花。不远处的麦田里空落落的,尽是没多久前收割完的小麦茬。今年收成很不错。米吉兴奋地迈步小跑在前方,不一会儿后又折返回来,绕着他们打圈,又向前跑去,如此往复。斜阳将他们的影子拉成一个修长而奇怪的形状,多米安边走边研究着它们。“我会长得比影子更高的。”他做出预言,语气骄傲。
“你会的,”德米特里告诉他,“我也会。”
他们走到了大路上,在一个竖立着破旧路标(左:桑维尔街;右:卡兰街)的岔路口分别。当然,直到在通向各自目的地的街道上行走了数十米,他们还是时不时回头望去,互相挥着手,大声喊着“回见”。米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