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孝以来,又是杨岑病重,又是仓促的婚礼,总没空去管外面的事,这是几年来,府上头一遭正儿八经办正事。
正堂上早已打理得花团锦簇,四处都是红的,黑漆描金花梨木长条几上摆着一列的高脚盘,里面面捏的寿桃仿佛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一般,粉嫩可口。地上团花的红毯更是平添一份喜庆,来人络绎不绝,聚在一起喧喧嚷嚷,十分热闹。
恰是在这热闹中,杨岑同卫修大眼瞪大眼,沉默了片刻,杨岑才干笑着道:“原来是卫兄,许久不见,请到这边坐。”
卫修深深看他一点,眼中有一点旁人难以察觉的怅惘,回揖道:“素闻杨兄勇猛英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杨岑忽然想起来,他见过卫修,卫修却不会认得他。
正好,从无交集,就不必多说话了。
杨岑便礼貌性地拱拱手,继续去迎别人了。
众人虽然心知肚明,杨大老爷这一代,怎么也越不过老太爷时候的荣光,但从龙有功,都乐得给他体面,因此来赴宴的人并不少,熙熙攘攘,把正院挤得水泄不通。
有人夸杨大老爷:“国公爷看着气色是愈发好了,神采飞扬,行动如风呀。”
杨大老爷摆摆手:“哎.....已经是老了......”
有人夸杨大公子:“令公子也是玉树临风,如芝兰宝树呀!”
杨大老爷拱拱手,十分谦逊:“犬子无状,让魏公见笑了。”
跟玉树沾不上边的犬子杨岑露出八颗牙齿微笑,以示爹说的对,他确实是个歪瓜裂枣。
有人夸周围的摆设:“杨公身后这幅图,虽是常见的百福捧寿,但这百福形态各异,竟各有神韵,中间这个寿字沉稳如松,想必不是常人能写得出的。”
终于有人夸对了!
杨大老爷一下子激动起来:“秦翰林好眼力,这幅图正是临松先生的手笔!”
此言一出,刚才只是拍拍马屁的秦翰林也意外激动了:“临松先生从不与人写福寿之语,竟愿送与国公爷,想必是高山流水遇知己,难得呀!”
众人一时热闹起来,临松先生名满天下,但字画从不入市,也不接润笔的活。像这等俗气的字画,他根本就不屑为之,如今杨大老爷竟是第一个有这样待遇的人,怎么不让人羡慕!
杨岑听着谈诗论画的就想打瞌睡,他啜了一口酒,忽然抬起头。
果然,隔着两重酒案,卫修正呆呆看他。
杨岑对他举起酒杯,遥遥一点。
卫修好像干坏事恰好被人抓住了的孩子,一下子满面通红,手忙脚乱拿起手中的杯子,举起喝了一口,却呛了半天。
杨岑垂下眼,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嗤笑。
没错,他就是看这小子不顺眼。
此时,阿窈也正盯着卫大nainai孙氏递过来的第三杯酒,静默一瞬,才微微笑说:“谢谢卫大nainai,这一杯我可不能再喝了。”
孙氏也笑:“杨大nainai不要过谦了,方才别人敬了一杯又一杯,总没什么事,怎么轮到我了,就不喝了?莫不是瞧不起我?既如此,我就走......”
孙氏笃定阿窈身份尴尬,更不敢在宴席上驳回她的面子,没想到阿窈并不在乎,只是笑说:“卫大nainai说笑了,实在是不胜酒力,万一失态就不好了。”
疏雨不知这个孙氏到底想做什么,便帮腔笑说:“卫大nainai不知道,我们nainai平时从不吃酒,就为这,我们大爷平时还常笑nainai呢!”
话堵到这儿,孙氏也不再言语,只是做了个不深不浅的笑模样,看了阿窈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既如此,便罢了。”
“阿窈?阿窈?我的儿,快来见过各位太太。”崔氏一眼看不见阿窈,便到处找她。、
卫大nainai便看着阿窈被一群丫鬟簇拥着过去,崔氏歇着儿媳妇的手,对着别人夸了又夸,把先前众人还在品度观望的心渐渐消了。
就好像几年前在家里指指点点说着阿窈的人,和他们谁都无关一样。
不过三年,流言就已经不复存在,只因地位换了。
“nainai?”她脸色慢慢发冷,旁边跟着她出来侍候的小妾有些害怕,小声唤道。
京城里官宦人家聚会最多,彼此都是眼熟的,孙氏的贤名满城皆知,旁人见她又带了姬妾出门,心里佩服,赞叹道。
“从没见过孙妹妹这么贤惠大度的娘子,伺候公婆用心不说,连出门都不忘带着房里人。”
孙氏只是微笑道:“他们在家里也是闷得慌,不如带了出来逛逛,也好让他们散散心。”
她宠辱不惊的模样又惹来一顿赞叹,京里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卫家得了这么一个好媳妇,聪明能干,家宅和睦,媳妇,娘子,主母,每个角色都演绎得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一分的错。
往日,每到这个时候,孙氏只用享受众人的夸奖就好了,但今天,总有一根刺,在她心里,时不时扎上一下,让她不由自主地让余光围着阿窈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