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後丫鬟來報,薛媽媽返回天香閣,趙野便往她的院落去。
進屋前,他又在院裡梅樹前停留。
很小的時候,他聽閣裡姑娘閒磕牙,大家聊到花娘身上哪樣最金貴,皮相、手腕或才華俱有人答。僅以皮相而言,眾人多提及臉蛋、身材,以及隱晦不可言的地方。
就中一個姑娘素來寡言罕言,月光一般清冷的人,那日難得開口,主張嘴唇最金貴。
眾人奇問原故,那姑娘說:客人買花娘取樂,稀罕上下其手顛鸞倒鳳,未必稀罕親嘴。嘴唇能比身上別處少當貨物賣幾回,因此最金貴。
她又說:花娘的元紅必須留給梳弄初夜的客人,親嘴不必,我們情願和誰第一次親嘴便和誰,旁人無從查證;同理,若有心上人,與他私通,身子會留下異樣,媽媽一查便知,親嘴不同,親嘴無跡可循。既無跡可循,便不受任何人拘管。花娘身不由己,從頭到腳數嘴唇這個地兒最能自由作主,因此最金貴。
其他花娘笑道:難怪你從不自行和客人親嘴,打算把金貴小嘴留給情哥哥嗎?
有人笑道:這妮子才不找情哥哥,不是客人的男人她看都不看一眼。
客人不能不應酬,男人那姑娘漠然道:無需搭理。
姑娘後來遇上一個大家公子。
她感染時疫病勢凶險,公子守在病榻,每日伺候湯藥無微不至。
趙野記憶猶新,兩人那時住在薛媽媽如今所居院落,後來姑娘大好,他過來探望,撞見他們在梅樹下親嘴。
他記事起便見識各式rou欲場面,親嘴在他與交合大同小異,都是男女身體某處結合,彼此交換津ye,滿足欲望。
梅樹下的戀人教他學會,親嘴並非這麼回事。
姑娘與公子在梅樹下擁抱親吻,在彼此唇舌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起安靜地撇下了全世界。那個當下,他們彷彿活著不為別的,就為在此刻此地與眼前人繾綣。
趙野頭一回明白,肌膚相親可以這般美好。
過陣子,那對戀人察覺了他的窺視,公子面紅耳赤,姑娘則朝他一笑,冷艷的容顏一片柔軟,光彩洋溢。
他年紀雖小,在天香閣早歷練到窺見男女歡愛臉不紅心不跳,可觸及姑娘帶笑眼睛,不知為何猛地羞怯,一溜煙跑了。
人離了梅樹,梅樹下的旖旎風光卻在腦海揮之不去。
那兩人如此快樂,親嘴的滋味肯定很美妙。
他迫不及待躍躍欲試,路上碰見一個清倌姐姐,便向她討要親嘴。兩人唇瓣相印,他大失所望。女孩子的嘴唇固然柔軟芳香,卻無一絲梅樹戀人散發的幸福喜悅。
他問薛媽媽,薛媽媽道:肌膚之親包括親嘴,要兩情相悅才有滋味,否則不過皮rou貼合。聽不懂嗎?不急,將來我們阿野長大,遇上一個好姑娘,你心愛她,她心愛你,情到深處你同她親嘴便明白了。
那以後,他再不與人親嘴,但也淡忘這椿往事,直到最近,幾次夢裡重回當年光景。
阿野。
趙野回頭,薛媽媽正在身後。他眉頭微蹙,您又瘦了?聽婀娜說,還染了傷風。
忙的,小事。薛媽媽笑道,領他進屋茶果招待,家裡好嗎?
趙野自然說好。
薛媽媽道:自己人,少來報喜不報憂那套。卻不追問,只是閒聊。
兩人漫無目的話家常,趙野心情鬆緩,反倒自行提及布娃娃那檔事。
他垂首,手中徐徐旋轉茶杯,我很想知道,是否不只布娃娃,連後來的人再好也都不是那回事。
這麼說,你還沒問?
我怕她為難。
薛媽媽靜靜看著趙野,半晌趙野低笑,騙誰呢?她樂意說實話我還不樂意聽。
來日方長,阿野,來日方長。薛媽媽手輕附趙野手上,當初陰錯陽差意外連連,怪不得婉婉那孩子心在韓一身上,如今你倆朝夕相處,你把握機會,依然可為。
我也不是非做她心頭第一不可,就是趙野一時理不清心緒,索性不理,搖頭自嘲一笑,以為不在乎,沒想到照樣不是滋味。話甫出口,他愣住了。
自己這是嫉妒了。
薛媽媽察顏觀色,有些意外,你到如今才發現自己喜歡她?
趙野見問,沉默好一陣,方才悶聲道:我一直知道自己喜歡她。
他的婉婉那樣好,他喜歡她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是沒管住自己。
顧慮她遲早回到大哥身邊,開頭他便留心別喜歡她太多,放一些些感情就好。但她實在可愛,那便再添一些感情,只一些,想來不至於誤事。
沒料到,一眨眼已經這麼喜歡了。
薛媽媽緩緩道:當初你托我照應那孩子,我沒多想,你這小子憐香惜玉,待她好不足為奇,何況人家還擔著你媳婦的名分。你回來以後就不同了,老談起她,談到她時特別Jing神。
趙野默然,思索自己何時陷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