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喊了爸爸,许邵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但小女生那种渴望又害羞的眼神,又是不容许他拒绝的。他握紧了拳头,脑子里试图回想起曾经的那些事情,可是每一次挣扎,他的后脑勺就会疼的仿佛要裂开,在那一股子喘不过气来的挣扎中,他看到面前的小姑娘善解人意的笑了笑:
“没关系的,我理解突然间多了一个女儿的心情,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的爸爸还活着。”
爸爸失踪的这十年间,从面临崩溃到自我欺骗,再到后来的渐渐麻木,她就是这样和母亲一路走来的。如今能见到他,一半是天意,一半是命中注定。
对于这段来之不易的重逢,她已经不敢去奢求什么了,这已经是最大的惊喜。
第五十七章
在闻啾七岁时,她家的大房子被收走了。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家道中落,什么叫破产清算。她一心想回到原来的家,她想念宽敞的舞蹈室,想念她偷偷养在池塘里的小蝌蚪,可是后来,当她随着父母踏上前往外婆家的乡间小道时,她听到父亲和母亲说他们家的大房子永远也拿不回去了。
闻啾坐在大巴车上,望着窗外越来越陌生的风景,心里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委屈和恐惧,这一路上,她像个闷葫芦似的,一直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
大巴车颠簸了很久,最后停在一处田埂边,她被父亲从车上抱下来,低着头一看到脚下的泥巴路,就委屈的哭了:“我不下去,太脏了。”
呈现在她面前的,是她从没有见过的陌生景色,下过雨的乡间小道泥泞不堪,到处都充斥着一股泥巴和枯草混合的难闻气味,她一闻到那股陌生的气味就直皱眉头,委屈的哇哇大哭,双腿盘在父亲的脖子上,死活不下去:“爸爸,我不下去,呜呜呜,太脏了,我的水晶鞋会弄脏的。”
“爸爸妈妈,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不要呆在这里。”
“这里又脏又臭,我想回去。”
这个地方太可怕了,没有汽车,没有高楼,没有商场,就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初来乍到,她就被这里的一切吓到不知所措。一向严厉的母亲呵斥她:“你这身公主病到底谁给你惯出来的,将来你迟早要自己走的,不就是几块泥巴路,这就是妈妈长大的地方,是外婆的老家!”
“我们家啾啾才那么点,哪里懂这些,你就别骂她了。”印象里爸爸从没有对她发过火,他纵容她的一切小缺点和坏脾气,替她辩护完,他双手抱起闻啾往头顶举过,让她坐在他的肩膀上,带着他在田埂上小跑着:
“啾啾儿,这地方多好啊,以后这一整片山都是你的,你就是森林里的小公主。”
那是一个夏日,暴雨清洗过的天空泛着微微的暖黄色,连绵的田埂蔓延到外婆家的后山上,闻啾骑在父亲的肩膀上,她的双马尾被风吹的往后扬起来,在风里发出呼呼的风声。
原本还在哭鼻子的闻啾,立刻抱着他的脑袋笑起来。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地方,但是因为爸爸喜欢,她也会学着喜欢。
她的人生,从那个夏天开始迈进了一个全新的篇章,肄业在家的父亲偶尔带着她去山上挖蘑菇,找草莓,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说:“爸爸,你把这些蘑菇全摘了,森林里的小矮人会饿死的,我们给小矮人留一点好不好?”
从小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天性单纯,偶尔蹦出那么一句傻乎乎的童言,把老父亲一颗疲倦的心逗的哈哈大笑,他松了手,留了几个小蘑菇在地上:“听你的,爸爸留点给他们。”
父女俩都是爱过敏的体质,去山上一趟回来,露在外面的皮肤难免要起一圈红疹子,每当这种时候,母亲一定会气的一边给她抹药,一边破口大骂:“闻良,你不要把女儿带野了,太野了将来谁家敢要!”
“没人要就更好了,我家的小白菜就是要圈养的。”
父亲是个典型的女儿奴,哪怕后来随着村民去工地上务工,逢年回来时也一定要给她带各种小裙子,小玩具,带她去镇上玩。
家里外债还清的那一年,家里的日子也终于慢慢好了起来,父亲和母亲商量着,换了一份工作。他跟着村子里一位挖矿的工人进了山城的一座煤矿山,那之后,父亲就更加忙碌了,那年过年,父亲没有回来,只是给她打了一个长途电话,闻啾握着电话哭的泣不成声:
“爸爸你什么时候才回来,明年我就要上初中啦,我现在都会自己洗衣服了,我也可以照顾外婆了。”
父亲那边的信号断断续续的,但她还是听清楚了他给自己许的承诺:“啾啾儿,你生日的时候爸爸一定回来,好不好?”
小孩子和爸爸炫耀的话在父亲听来只有说不尽的心疼,电话这端的男人嗓音沙哑:“也许明年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去城里面了,我可不希望我的宝贝女儿一辈子都呆在森林里。”这件事情闹了一个月,没挖出来的两位工友家属们最终选择接受这个血淋淋的现实,拿着钱走人。但母亲却一直再等,她和闻啾一直坚信着,父亲一定会在某一天回来。
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