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小院气氛沉凝。
安止院本作书房之用,但自帝公主入主东宫并占了太子寝宫后,前院的书房便成了太子殿下临时的寝居之所。
然而这天天还未亮,帝公主,或者如今应该称为太子妃殿下,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黎太子的院子,将正要更衣上朝的太子殿下堵了个正着。
“公主……”现如今的黎都,只有这位太子还会这样称呼安国。
黎穆穿着寝衣坐在榻上,安静地望向招呼都不打一个就闯进来的人。他的脸色因为连日的奔波而微微泛白,人也消瘦了一些,披散着头发仰起脸看着走到面前的姑娘时竟有一种楚楚动人的脆弱易碎,但这些并没能换来他的太子妃的怜惜。
“现在清醒些了吗?太子殿下。”安国公主扳着他的脸俯下身,语气冰冷。
她身着一件深红大衣,长度及踝,领口袖摆处刺了云纹,下身衬以同色的裙裳,云鬓翠冠,饰玉佩环。正式得像是刚刚赴宴归来。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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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离京近两月的太子回宫复命;是夜,太子妃于东宫设宴接风,遍邀东宫属臣。
章白是太子幕僚之一,既是谋士,也是亲信,自然在宴席之列。
此时,这位东宫第一谋士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上首。
因太子入宫未回,太子妃独坐主位。
若依章白所见,这位太子妃殿下上可谏天子下能慑百官,堪为一国君后,却偏偏不适合如今的东宫。
现在的太子殿下,最需要的不是一个完美挑不出错的太子妃,而是能倾力相助的东宫主母。而这位帝公主的身世……注定了她不会为太子费心费力。
“章公子,”帝公主向他投来目光,“太子新得的碧春酿,可还合意?”
章白连忙举杯,“自是难得佳酿,多谢两位殿下美意。”
太子妃唇边笑意隐现,与章白共饮了一杯,很快转开了目光。
看,就是这样。章白暗暗叹了口气。
宴席布置得这样周到,又怎会料不到太子殿下初回京城抽不出空来呢?这样漫不经心——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就像这句寒暄,只为尽一尽礼数,不肯多花一分心思。
好在太子殿下来得还不算晚。
时刻注意着席间的章白章公子看见太子殿下匆匆赶来,落座后只来得及与太子妃短暂交代两句,便要掩下疲色举杯与宾客们周旋。
太子妃含笑坐在一边,并无帮衬之意。
章谋士再叹一口气,自我宽慰:两位主子相敬如宾……至少不是最坏的结果。
主位上。
察觉到身侧的动静,安国握着杯盏侧目看过来,唇边笑意未落,倾身过来与刚落座的太子碰了下杯:“今日妾特地为太子殿下布宴,殿下可要多饮两杯,莫辜负良夜。”
黎穆与她在夜色中短暂地对视,随后礼尚往来般,低下眉执壶为她斟酒:
“好。”
此时已是酒过三巡,主人公姗姗来迟,不免要罚酒三杯,再说上几句场面话。
然而偏偏有不和谐的声音冒了出来:“前些年,臣倒是也有幸赴过黎王后的宴会,那时……王后所出的昭公子身边还跟了个侍宴人,听说是家里行五的半奴。”
这声音不小,全场的目光都忍不住转过去,看清了说话之人。是黎王后的一个远房族兄,偏巧又是黎王亲赐的东宫属官,无怪有这样的底气。
那人似乎对打量的目光毫无察觉,又饮了一杯,醉醺醺道:“时移境迁,今日轮到太子与我敬酒了。”
全场无声。
章白心中一沉,见上首的太子殿下不轻不重撂了酒盏。
“细君,”黎穆看也未看挑衅之人,只是平静地扫了眼身旁的妻子,“最近国库吃紧,即便是东宫也不该如此铺张。今日的宴,有些过了。”
言罢,拂袖而去。
章白确信自己看到帝公主沉了脸。但很快,她便若无其事地重新举起杯:“佳宴难得,吾与诸卿当共饮。”
“敢不醉!”宾客纷纷应诺,很快再次推杯换盏起来。
安国转头吩咐左右:“去请太子。”
太子殿下当众拂了太子妃的面子,后者又显然不肯善罢甘休,章白心中暗暗叫遭,直想撕了半刻前自己那张乌鸦嘴。
但很快他就没心思想这些了,随着宫人一趟趟往返,随着回禀从“太子殿下尚有公务未完”变到“太子殿下已歇下了”,太子妃的神色越发冷了,章白只得与众位宾客一起提心吊胆地坐着,一场宴熬到三更末了方才散罢。
宴散,安国公主直奔前院书房而去,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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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人阿秉得了消息,知道主子在太子妃的宴上甩了脸色,于是早早地支走了小院里大部分下人,只留下两个龆年的小童守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