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雪迷迷瞪瞪,揉着眼睛说,我不会乌克兰语啊,这样吧,等我学会了我就来读给你们听,社长清清嗓子,说,今天读了太多外国诗了,我们读一读顾城算了。蜀雪就继续坐在文学社的活动室里,趴着,打哈欠,伸手去揭落在桌上的一片阳光。
那阳光下面有什么呢?他看到了什么呢?
爆料他在文学社的轶事的人没有说下去。那个人只是上传了一张蜀雪趴在桌上的照片。他的下巴埋在臂腕里,脑袋微微歪着,头发留得有些长了,盖住了耳朵,他的头发很黑,很厚,最接近阳光的部分,泛出深棕色的光芒。
不奇怪,不离奇吗?无论头发多黑,在阳光下它就成了深棕色。也许深棕色才是黑色的原形。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都会原形毕露。
蜀雪在那张照片里,在那片阳光下,看上去好乖。
蜀雪和尹良玉的丑闻东窗事发后,他一跃成为学校bbs上的大红人——他本来就在医学院小有名气,谁不知道蜀老教授的优等生孙子呢?大家都等着他们一门出三代名医,谁都来爆他的料,各种八卦帖子层出不穷。他的朋友太多了,他的故事太多了,每天都有新的“我听说”,“我知道”,“我的一个朋友说”。
他们听说他在搞上尹良玉前就和一个教授好过,不过那个教授脱身得早,出国深造了。他们知道他就是喜欢刺激。他们的一个朋友说,他半夜去公园打野食,他和鬼佬3。p。他是货真价实的同性恋,他是披着优等生外衣的浪子。他勾引尹良玉。
他们用“搞”,用“好过”,用“打野食”,用“勾引”这样的字眼。
他们说的好像一部部粗制滥造的簧片。里面的人都不刮体毛,腋毛腿毛都很重,里面的人都晒得黝黑,Yin今深褐色,Yin馕发黑,只有牙齿很白。
蜀雪不是这样的,蜀雪皮肤白,蜀雪身上只有他的晒伤伤疤是深褐色的。蜀雪摸上去很滑。
他就是鱼。
要他不乱游,要他停下来,得用网去网,或者用电棒去电。我起初以为退学,离家,跑船的经历编成了这张网,变成了那两根伸进水里电他的电棒,他被网住了,被电晕了,死气沉沉地躺在砧板上了。可是我错了,他的死气沉沉,逆来顺受,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客人,他的长期饭票。他给我看这样的假相。我只配看到他营造的假相。
那假相一旦被撕破了,一旦变得没有必要了,我对他来说没那么必要了,他就走了,不理我,不回我的短信,挂我的电话,不见我,背对着我。他抽自己的烟,用自己的打火机。
校园bbs里别人上传的好多张蜀雪的照片的链接早就都失效了,它们成了一张张裂开口的图标,像一只又一只嘴巴大张的蛤蟆。就连阿标上传的蜀雪和尹良玉在图书馆亲热的照片也失效了。
那张照片是我拍的。阿标是我的室友,有一天,他问我要之前我们聚餐,我给他和一个学姐拍的合照,我说,拍了好几张,你自己挑吧。
他翻到了蜀雪和尹良玉的那张照片,他偷偷传给了自己。
我在论坛里看到一张标题是“严于律已的尹教授和学生搞同性恋?还给学生改成绩?”的帖子,我去问阿标,是不是你发的?你发这个干吗?他说,尹良玉肯定给这个蜀雪漏题了,自己一身sao,还管我们传媒这边的事,我不就考试看个小抄嘛!
没多久,尹良玉辞职了,尹良玉的妈妈跑来我们学校,拉横幅,去校长办公室哭,朝蜀雪的寝室扔鸡蛋,扔砖头,追着他满学校跑。
没多久,蜀雪就退学了。
我从寝室搬了出去,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单间。我再没和阿标说过一句话。
去年我们在一场同学聚会上遇到,聚会在一间老城的酒吧,阿标过来和我打招呼,他喝得有点多了,他和我说,业皓文,你知道吗,尹良玉自杀了。他轻笑了声,说,他竟然自杀了,不就是同性恋吗?
那一刻,我想到一件事。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件事在那一刻涌上心头的感觉——我浑身发僵,脑袋里只想着它,我想到,母亲从来没有体罚过我,没有骂过我。她给了我很多爱,告诉了我很多道理,那些道理在我做小孩的时候用不到,但是成了大人就用得到,很派得上用场了。唯一一次,母亲很凶地瞪过我一眼,那是在我问她“妈妈,下次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外婆那里啊?外婆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上有好多枣子啊!外婆说,聪聪,摘点枣子下来我们一起吃呀。我就去摘了,我能爬得好高!我第一次爬树就爬了那么高!我一点都没有怕!我是不是很勇敢?妈妈,枣子好甜啊!我们家也能载一棵枣树吗?”时。
聪聪是外婆给我起的小名。
母亲瞪了我一眼,没有说一个字。我不敢说话了,闭紧嘴巴,坐在母亲身边,拉她的手。她抽出手。我害怕,出了好多汗。晚上吃晚饭的时候,饭桌上只有我和母亲两个。饭桌上经常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我们紧挨着坐着,母亲和我说,皓文,以后和人讲话呢,不要一直讲自己的事,自己怎么样怎么样,因为根本没有人对别人的故事,别人怎么样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