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没脱鞋,小宝要骂我了。
我说,怎么这么冷。
他说,空调坏了。
我问,怎么不修?
他说,唉,你屁话真多。他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把我拉近了,亲我的脸。我本来是想带他去医院挂急诊的,人生病了就要去看医生,只有医生有治病救人的办法,我不是医生,我没有,我不会有。我难受,我哭天抢地是没有任何用的。
蜀雪抱住我,我脱了鞋子,衣服,钻进他的被窝里。被窝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他shi的,黏的,不光是手,他浑身都很shi,很黏,大约是汗。他闷哼着,鼻音很重,小声说,业皓文,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他的声音怎么可以这么轻,这么细,让人心发沉。
我压在他身上,他舍出来。他舒出一口气,说,出了一身汗,舒服多了。我问他,我是你的退烧药吗?
他笑起来。
他的笑声也是轻的。这么轻。那么轻。那么容易就会浮出来,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一清二楚。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吃东西没规没矩,发起疯来能在别人的婚宴上脱光了衣服,冲出窗外,跳进池塘,他还能一步说二不休就跳车,他还能说不见我就不见我。我第二次去好再来见他,他下班,我去接他,他让小宝坐副驾驶座,小宝在宿舍附近下了车,我们要去花园酒店。我说,你坐前面来吧,他应声,接着就从后排爬到了前面来。
我说,我都打算停车了。
他笑笑,拉起衣袖擦座椅,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哦老板,弄脏你的车了。
我说,你不是下班了吗?
他问我,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小业?还是叫全名?叫全名好像不太尊重,叫小业……肚子有点饿。
我说,那去吃点东西吧,你平时都去哪里宵夜?
他说,天星小炒。
我开了导航,我们开车去天星。
我们开车来到天星,他走进去,他认识跑堂的阿铭——他还知道阿铭裤子的尺码。
母亲说,大人自己都骂粗话,小孩子为什么不行?反正小孩子总有一天是要变成大人的,粗话只是宣泄情绪的一种方式,我不反对小孩子讲粗话。
他还知道他妈的跑堂的阿铭的裤子尺码。
我说,有什么招牌菜。他点烟,说,都不错的。
我点菜。点了干炒牛河和凉瓜排骨,他吃了两口,我问他,你饱了?他点点头,看我。我说,再坐会儿。我加了两个菜。他笑笑,撑着下巴看窗户。
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好像要下雪。
雪落下来。
雪不要那么快落下来。
我不知道,人怎么可以坐着的时候像没有骨头,站着的时候像没有支撑,人怎么能像鱼一样在各种各样的人中间游来游去。
他坐在小宝边上,有说有笑,看也不看我。
母亲问了声:“怎么没声音了?”
我说:“没有,刚才在看邮件。”
母亲说:“有空和小展联络联络吧。不要太把秀秀的事情放在心上,妈妈想了想,小展其实才适合你。是男的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知道妈妈对你的感情生活一向很开明的。”
我说:“我知道。“
母亲笑了:”说起这个就想到你之前拿到驾照,妈妈送你第一台汽车,你开着车就带那个健身房的去兜风。”
我说:“这么久之前的事了还记得啊?”
那是多久之前了?
那得是十年前了。
是发生在蜀雪出现又消失之后了。
但是他又出现了。
他就这么懒懒散散地穿着他简单甚至寒酸的工作服出现了。他的胸前是一片黑色,身后印着一个电话号码。他的胸前是一片红光,背后有一片晒伤的伤疤。他穿拖鞋,好丑的塑料拖鞋,五块钱一双?三块钱一双?灯光也是廉价的,他贩卖的服务也是廉价的。
他的手温暖地滑过我的脖子。
我们在按摩床上做了一次,事后,他点烟,收钱,数钱,用礼貌的笑容感谢我。
谢谢老板,欢迎下次再来啊。
我回去之后看了很多电影,听了很多歌,早上起来我去吃早茶,流沙nai黄包,水晶虾饺,元贝白粥,金沙凉瓜,配普洱茶。我约了秀秀。秀秀打着哈欠问我:“你干吗,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她说:“遇到这么不开心的事情啊?”
她张开双手比划,好像怀里抱着一大包抱也抱不住的东西似的。她瞪着眼睛看我。
我问她:“你昨天又在工作室忙到很晚才睡啊?要不要喊一盅鸡汤补一补?”
秀秀翻了个白眼,接着笑开了,推推我,说:“快点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我说:“我没有不开心。”
我说:“反正开心,不开心都会过去的。”
可是,有时候,开心的瞬间掠过心上,走了,不开心的事情压在心上,等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