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第一场暖风吹来,未能溶解凝结在石阶的薄冰。
尽管如此,人们仍能从深褐的枯梅枝上,那一粒绿豆似的芽里看出,春雨正自南而北,一步步走来。
今儿怎么来得这般早?九霄公子将一支枯梅枝供在桌案上的青瓷小瓶,两臂抬着,浓紫的广袖垂落,连一丝褶皱也无。他没转头,只让黑漆漆的眼珠子往右边一转,余光扫到来人的绣鞋,又转回来,定神摆弄那一支枯梅。
他与如月公子截然不同,却又与各自的封号牢牢贴合。
晋王与太女的生父如月帝君,的确是如明月般清朗的玉一般的人物,纵使被关在寺庙,身着袈裟,依旧让人挪不开眼。
而吴王的生父九霄公子华贵大气,与吴王端庄艳丽的容貌一脉相承。
有人说后宫里的男人像鸟,也有人说像是花。
不论是花是鸟,都得千姿百态,各有各的动人。不然作为赏花人、观鸟人的帝王,迟早会厌倦宫中数十名,甚至数百名男子。
陆怜清走到九霄公子身侧,瞧着桌案上的枯梅和未完成的九九梅花图,轻笑道:还没开呢,供它做什么?
给陛下看,九霄公子道。待到她来我宫里,便会像你方才那般,询问我为何供枯梅枝。他说着,指尖敲了下青瓷瓶,上好的瓷器随即发出悠扬的回响。
在后宫沉浮数十载的九霄公子明白,永葆圣宠的诀窍在于令圣上保持对他的好奇,以及让帝王知道自己有多爱她,哪怕这份爱虚伪至极。
说吧,有什么事。男人道。
陆怜清稍稍一顿,说:是上元
九霄公子轻笑一声,打断女儿:你要是连陆照月都对付不了,我生你作甚。
陆怜清稍稍顿了下,对父亲说:是大理寺,她们,唉失职的罪名是躲不过了。
大理寺你暂时还动不了。九霄公子沉下语调,眉宇拧起一片Yin云。大理寺那帮班底是太上皇留下来的,再加再加上先帝君的扶持。他说得先帝君显然是指鸾和女帝名义上的父亲,太上皇的正君。
不过是失职,你就随她们去吧,男人补充,当务之急是考虑清楚,这口黑锅究竟往谁身上套。
陆怜清沉yin片刻,长舒一口气,太女有于雁璃扶持,又素来讨母皇欢欣,一旦错过这次机会,我等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寻到她的错处,将她拉下皇储之位。而晋王晋王Jing明强悍,若与她联手对付陆照月,女儿又担心与虎谋皮。
与晋王联手吧,九霄公子淡淡道,你且放心,只要陛下还能说话,就绝不可能让她当大楚太女。
陆怜清不明白父君为何如此笃定,她紧紧拧眉,在心底思忖一轮,五指鹰爪似的蜷缩,却怎么也找不出他说这话的缘由。
难道宫中流言是真的?
晋王真的不是女帝的子嗣?
其中曲折,你不必细究,九霄公子垂下眼帘,晋王绝不可能被陛下立为太女她太像他了。
陆怜清点点头。
父君,您一定要登上帝君的宝座,她擒住男人的手腕,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力气愈发大了。没有嫡女的身份,女儿很难出头。
不管多受宠、多有威望,立嫡立长,这礼法不能变。
慌什么?如月公子都被赶出去多少年了,九霄公子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太女急吼吼送进宫的那帮兔子成不了气候,能爬到充仪都算有手腕。
得到父亲有力的保证,陆怜清松了口气。
与不受喜爱的陆重霜不同,陆怜清与太女陆照月一样,自小养在深宫。她出生时,鸾和女帝尚未登基,皇太女也不过是个三岁毛孩。而当她年满三岁,陆重霜出生,已经是鸾和三年。
从最早的蒙学到日后的经学,礼乐射、御书数,陆怜清样样胜过陆照月,却也只能被师长摸着脑袋夸赞一句日后必能辅佐太女。
这天下怎么就不能是我的?陆怜清常常想,明明是同一个母亲所生,只因父亲地位不同,就注定她为人臣子?
还记得我说的吗?九霄公子徐徐道。你要让大家都说吴王有德,不论是于家还是夏家,是朝臣还是陛下。
女儿记得。
九霄公子浅浅笑了下,呢喃道:隐藏到最后的人,才能获胜。他轻声说着,羊脂玉般的手指拂过枯朽的梅枝,一缕黑发垂落,衬着线条分明的面庞。
吴王的诞生其实是个意外,但他很好的把握住了这个机会,打磨她、引导她,让自己凭借她从不起眼的小侍一步步爬到现在的地位。
曾经的敌人一个个老去,如今轮到新一代出场了。
陆怜清抬手压平鬓发,偏头望向窗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灰蒙蒙的云徘徊在连绵的殿宇,透过浓雾般的烟云,能隐隐瞧见几月后春雨纷纷的朦胧情调。
就在这样一个苍白色的天气,沈怀南敲响了夏家的门。
他随女婢穿过迂回的廊道,遮面的帷帽垂下白纱,跟着紧凑的步伐起起落落。沿廊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