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四处却亮如白昼。上半夜的宴席接近尾声,屋内流淌着一股懒洋洋的闲适。太女正笑着与女帝耳语,说着母女间亲呢的悄悄话。往来的宫仕为闲谈的达官显贵奉上蜜糕,为一群即将启程前去观礼的贵人添上一份甜意。
露台观礼后,会再开下半夜的酒宴,可供人畅饮至天明。
兴许是喝多了番邦进贡的葡萄酒,夏鸢的心跳得厉害。她右侧端坐着的夏文宣似是有些心不在焉,母亲叫了两三回才反应过来。
方才不声不响地离席,想来是寻晋王去了。
儿子大了,留不住,夏鸢便也没拦。
只是晋王前脚被陛下训斥,他后脚离席,未免显眼。作为母亲,夏鸢也只得万般无奈地感叹一句:男孩儿果然还是不中用的男孩儿,不比女人,再怎么教养,还是稳不住大局。
圣上起驾观灯,你可要同阿娘一起?夏鸢呷一口润喉的甘泉,低声问,目光在夏文宣的身上轻轻划过。
夏文宣先是一愣,继而忆起陆重霜的嘱咐,垂下眼帘。自然要去。他说着,起身抚平长袍上的褶皱,一缕未被白玉簪挽好的发落在颊侧,衬得面如冠玉。
鸦青盖着绯色,白玉挽着黑发,夏文宣俨然是养在细口瓶里的花,供在檀香木桌的古玩,古雅、矜贵。
夏鸢应了一声嗯,心中感叹还好自家儿子算是秀朗端润。好皮囊终归是受宠的资本,将来入了晋王府,也不至于一夜临幸后打入冷宫。
想到晋王陆重霜,夏鸢又生出些失望。
刘静阁之死注定她要与太女分道扬镳,她虽有一个女儿压在皇太女阵营,可毕竟不在皇城内,更别说太女的正君寒川公子乃是与夏鸢政见不合已久的中书令于雁璃的嫡长子。
一旦太女登基,她定然会被排挤出朝堂,甚至连带整个夏家都会受到牵连。
可晋王陆重霜真是押宝的好人选吗?夏鸢心存顾虑。
她一边思虑,一边随同僚踱步出屋。
两扇木门被侍女拉开,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自露台往前眺望,为凤凰灯的腾飞预热的纵向九排明灯徐徐燃起,仿若匍匐在长道的游龙。
夏鸢暗中扫视一圈,看着那些因太女Jing妙的布置啧啧称叹的官僚与皇族,目光最终落到吴王陆怜清身侧的正君身上。
萧氏子弟,往上数两家结过姻亲。
拥立之功只能贪一次,不管是夏鸢还是中书令,以及她们背后的夏、于两家,都不约而同地将下一步棋压在了皇储之争上。
或许能再扶一下萧家,夏鸢盘算,倘若那九霄公子真有能耐爬上帝君之位,吴王陆怜清继位,靠着与萧家的关系,再从家族里找点听话懂事的男子送进宫,也算一步不错的棋。
思及此,夏鸢吐出一口浊气。
她露出和善的微笑,与其他人一样,朝安置在中央的凤凰灯望去。
一盏盏明灯依次点亮,最终聚拢到中央,起初较慢,继而加速,仿若夏日急雨。数以千计的烟花在子正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冲上云霄,凤凰形的彩灯被座下烟花推起,风灌入订制的风竹,令它发出一声清脆嘹亮的啼叫。
随着那声威震四方的啼鸣,站在女帝身侧的陆照月提裙下跪,用她那尖细软嫩的嗓子朗声道:祝母皇光耀千载,万寿无疆!
她话音刚落,飞到半空的凤凰灯晃了一晃,长长的尾翼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继而调转方向,直直朝观礼的露台砸来。
凤凰灯落了?
而此时,顾鸿云隔一道帷幔,收到了来自葶花的合作邀请。
此人以晋王侍女的名义孤身前来,将李柚手下的男侍逐出室内,她眉眼低垂,先对顾鸿云行大礼,继而端坐问安。
顾鸿云摸不准晋王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不敢轻举妄动,只让自己带来的下人奉上小食。
西市的废物们失败了一回,难保陆重霜那头不起疑。当务之急是稳住葶花,让潜伏在东市的刺客们有时间动手,最好能一举杀掉大楚皇帝与陆重霜,引发皇室内斗。
只要大楚朝堂一乱,草原立刻秣马厉兵,发兵攻打雁门。
王子可知太女与我家主子的恩怨。葶花率先开口,不紧不慢。
顾鸿云挑眉,保持沉默。
太女一贯娇纵,与殿下虽是同胞姐妹,却素来不和。葶花道。今日西市起火想来王子有所耳闻她说到这儿,稍稍一顿,才继续往下。突厥纵火,谋杀晋王,表面求和,实则野心不死太女是想一箭双雕,杀死同胞妹妹,再嫁祸给您。
她说了七分,自留三分,纵火一事被说得半真半假。
顾鸿云缄默半晌,轻声道一句。你同鸿胪寺的李大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晋王知道一下子扳不倒太女,葶花先前与李柚说的话,摆明是想把皇太女纵火引到他身上,坏掉二人联姻可能。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点到为止。
葶花面色不改。婢子原以为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