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柚派出的人策马抵达西市时,火势已被武侯控制。他在焚烧殆尽的灯架前寻到晋王,此刻,日落的余晖与未熄的火焰连成一片,落在她身上,与沾血的衣袍相映,乍一看,以为身上烧着火星。
她牵着缰绳,静静望着火焰与晚霞一点点熄灭,黑漆漆的眼眸仿佛藏着漫长的冬季。
见有人来,陆重霜偏头瞧了他们一眼,又默不作声地转回去。
李大人派卑职前来询问殿下是否安好。李柚手下的官员下马行礼。
本王无恙。她轻轻一笑,目光落在她身上。上元日,祝融也想来沾沾喜气拦不住。
钟鼓声冷不丁地响起,闷雷似的一阵阵传入耳内。
殿下,戌时已到。长庚忽然说。
他话音刚落,上苍仿若有所感应,天猛然Yin沉。举目望去,穹顶尽头仅剩的几缕橙红被墨色吞噬。扫尾的小吏重新挂起灯帘,令大火后的废墟重新添上几分热闹。
走水就灭火,天黑便点灯此乃陆重霜一贯的做派。
戌时了陆重霜轻声呢喃,想起什么似的,勒紧缰绳,调转马头的方向。本王需换身体面衣服去面见圣上,恕不作陪。
说完,策马离去。
与此同时,留守在李柚身边的葶花气得砸了瓷碗。
窗外的天色眼见着暗淡,东市的灯火却将此地照得如白日般明朗,空落落的屋内才点上灯,微弱的火星即刻被外头连绵的灯盏吞噬,照得屋内人半边脸明亮、半边脸昏暗。
此时的长安,谁还留守家中?都上街看灯去了。
因而这一帮突然在雅阁内聚集的女人,显得格外突兀。
砸了碗的葶花还不解气,她指着晨风的鼻子骂:殿下就交予你这一件事,你也做不好?废物果然还是废物!
晨风闷哼一声,没有辩解。晋王府带出来的小丫鬟正往她冒血的伤口倒止血散,疼得她直吸冷气。
左无妗跪坐一旁,默默地饮下新送上的米酒。
她们势单力薄,幸而敌方也无心恋战。这种掩藏在地下的门派,最怕端坐金銮殿的贵人们认真,万一派军队前来围剿,谁都没好果子吃。不过话说回来,官不与匪斗,不管士兵多么强悍,面对流窜的匪徒,也是治得了一时、治不了一世。与其赶尽杀绝,倒不如适当分权,让底下的能人们自成派系,弥补中央人员的匮乏。
因此,毒虫横生的陇川才有了左家。
晨风有伤在身,能侥幸逃脱实属不易至少我们知道皇太女招募的人与募集兵中的其他人理念不和。一杯酒饮尽,左无妗发话。如若不是自家出了左失恃这个大逆不道的叛徒,她也绝不会掺和皇家的争权夺利。
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向来是两个世界。
葶花调整呼吸,再开口显然带了几分恭敬,左小姐,此次事关大楚国运,婢子不敢怠慢。殿下命晨风彻查异族之人的来头,她就算被五马分尸,也得把情报带回。绝非一句有伤在身能脱罪的。
你是晋王府的狗,我可不是。晨风冷笑着插话。
不是我晋王府的人,还用我晋王府的药?葶花反唇相讥。
晨风想着度过今晚,你我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便翻了个白眼,撇过头,息了声响。
现在几时了?左无妗适时插话。
戌正,钟鼓方才又敲了一次。葶花道。
戌时,距离昌明阁点亮凤凰灯还有两个时辰。
左无妗听闻,向外望去。
楼下人影重重,看灯人摩肩接踵,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两侧的琴瑟声、鼓乐声徐徐降落在这些人的肩头,连带着他们唇间跳跃的欢腾的说笑声,一起搅和成快乐的烟雾,弥漫开来。
陇川偏僻寂寥,她在来长安前,未曾见过此等盛景。
这些人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带上压箱底的首饰,不论男女,都光彩照人。左无妗不知道皇太女会以何种方式点燃东市,兴许是凤凰灯在燃起时瞬间坍圮,又或是在腾飞时骤然坠落。但她知道这些人,会有一部分被烧死、烧伤。
人命,的确有高低贵贱之分。
李大人与那突厥人应已启程面圣。葶花沉着脸补充。不知殿下能否及时赶到。
谁知道呢。晨风轻飘飘地说。真可惜啊,这么美的灯。
就在这时,门哐得一声被拉开。
屋内几人一起朝门关望去,先看到的是华贵的玄色裘衣,紧跟着,来人摘下防风的帷帽,露出一张妩媚勾人的脸。
我与殿下在西市遭到埋伏,长庚站在门关,低声道,现在殿下怀疑突厥人真有人埋伏在长安,意图取她性命。
殿下可还安好!葶花拔高声调,跪坐的身子骤然立起。
殿下无恙。长庚道。可惜死了个无辜的女孩儿。
死便死了,一个小丫头而已殿下没事便好。葶花松了口气,坐回软垫。
晨风眉头一皱,撇撇嘴,未说出反驳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