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海棠胭脂色,太极宫云蒸霞蔚,香雾袅袅。西北一角长阁殿,草斜木深,春日芳菲不及此处,浅碧覆浓Yin,幽暗森冷。
孤灯昏黄,朦朦一点光亮,书案解开一捆寸许长的木条子,粗细均匀,横七竖八摆了几行。女子拈起一支,手中书卷看了又看,眉头紧蹙,拿不准主意。
笃笃笃
后知后觉抬了眼,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稚气未脱。门外响动转瞬即逝,恍惚听错,她将书册捧上眼前,仔仔细细又看一遍。
笃笃笃
依旧叩门声。
是谁?照例问一句,放下算筹与书册,起身开了门。
墨灰色斗篷,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烛火微光,映出半张脸。
淑淑妃姐姐?
淑妃不欲多言,抬脚便进了屋子,小姑娘四下张望,悄悄闭拢门扇,不敢惊出声响。
大半夜的,淑妃姐姐为何似是兴师问罪,小姑娘觉察不妥,改口道,内宫夜禁森严,稍有不慎便是殃及性命的大罪,一来一回着实凶险。
桌案灯油浅浅,燃了大半,一本书,若干筹策铺展。淑妃除下风帽,几步行近,还道她幽禁长阁殿,郁结于心,起卦占问吉凶,定睛一看,筹策纵横交错,乱中有序,乃是计数之法。
今有上禾二秉,中禾三秉,下禾四秉,实皆不满斗。上取中,中取下,下取上各一秉而实满斗。问上、中、下禾实一秉各几何?[1]
书册旁置,淑妃扫一眼,素手探出斗篷,书卷轻薄单手可持。淑妃翻去封面,红绢暗沉,应是有年头的旧物,题字庄严端正。
《九章算术》,第八卷。
贤妃妹妹当真好兴致。啪一声掷回案几,烛焰高低颤动,忽明忽暗,淑妃冷冷开口,笑意隐约。
贤妃,贤国公汪沛舟第七女,汪嘉雁。
虽说汪嘉雁年纪尚小,入宫多年耳濡目染,亦知淑妃所言绝非夸赞。
指尖摆弄数筹,改了加减的数字,淑妃侧身问道:贤妃妹妹替我算一算,得数几何?
八百二十三减一。
汪嘉雁道:八百二十二。
淑妃道:汪家夷三族,共计八百二十二口人。
汪嘉雁脑中一空,险些站不稳。
怎会三族双唇褪尽血色,面容惨白,汪嘉雁语无lun次,如遭雷击,三族、三族父、子、孙为三族,父昆弟、己昆弟、子昆弟怎、怎会
《周礼》谓三族为父、子、孙,《仪礼》谓三族为父昆弟、己昆弟、子昆弟。前者以父言,后者以子言,含义皆同,三族不出一氏,不出旁支,放诸汪氏理应不过数十人。
淑妃嫣然浅笑,她本就生得妩媚,这一笑更是明艳动人:陛下从前待贤国公与众不同,身后事自然亦是前所未有。所谓三族,乃是父氏一族、母氏一族、妻氏一族,凡族谱记录在册,无论男女,出嫁与否,皆诛之。
汪嘉雁栽倒在地,一身冷汗。
淑妃道:你的五姐姐,未出月子便由禁军压入天牢,郑家奔走多日,求告无门,饮食补药也送不进,眼下生死难料。
汪沛舟公务繁忙,后出子女无暇看顾,汪嘉雁自小为五姐汪如雁抚育,二人情同母女。其后汪如雁出阁,嫁入郑家,汪嘉雁进了宫,凭借汪家眼线,二人常有书信往来。汪如雁身怀六甲,年节前后生产,汪嘉雁早已获闻,元宵还着人送了一副赤金长命锁,并一封问安的书信。
圣谕夷三族,她自咸池殿迁来长阁殿,封号尚在,位份不减,加之汪沛舟送来一句保重自身,汪嘉雁心下揣测,出嫁改姓,汪氏女随姓夫家,非属汪氏一族,想来祸无殃及。
淑妃叹一口气:你若不信,大可自己问问,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许久未见回信,汪嘉雁只道风头紧,汪如雁生产耗费心神体力,正当静养,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不曾想
我没有、不是我放的,我不曾暗害许才人。汪嘉雁连连摇首,泣不成声,太后娘娘不信我,陛下也不肯见我,不是我,不是我
淑妃冷笑道:事到如今,你竟不明白?
汪嘉雁愣愣抬眸,泪痕斑驳。
七小姐,嘉雁妹妹,纤指触上汪嘉雁眼角,动作轻柔,淑妃指尖一滴清泪,晶莹温热,你呢,正是宇文序铲除汪氏的一步杀招,不负所望,一击毙命。
目光呆滞,泪水淌过脸颊,静谧无声,汪嘉雁遍体冰凉,桩桩件件如碎珠串起一线,条理分明。
我汪嘉雁张了张口,脑子嗡嗡乱响,凑不成一句整话。
她入宫时不到十二岁,汪白二人选送女眷,举世皆知意在何方。汪沛舟适婚的女儿悉数出嫁,只余小女儿汪嘉雁,他又信不过旁人,一番斟酌仍定了她。宇文序二话不说,大大方方封了贤妃。
后宫嫔妃,汪嘉雁年纪最小,身形瘦弱,撑不起厚重的翟衣,七尾凤冠大过两个脑袋,偏偏端坐妃位,成了满宫的笑话。
先前汪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