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个多月,袅袅终于知晓他要送的是何物了。
他只道要下山,午食后,人便不见了踪影。
殷瀛洲住的地方可谓是简单至极,除了必要的四时衣裳,桌椅床柜和纸笔茶具的雜物,空荡得丝毫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连院子里的吊椅架子还是他为了哄她开心,前阵子刚搭的,话本子也是他去靖丰替她置办衣裳时顺手买回来的。
薄刀岭一年四季皆是古树繁茂,芳草萋萋,鲜少有枯黄衰败之象。
柳梢披风,青空如拭。
屋后森森翠玉,竹涛翻涌,院前茫茫苍山,云烟升腾。
正是树荫满地日当午,满院蔷薇一架香。
袅袅躺在蔷薇架子下的吊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中的话本子,被从花间叶隙处漏下来的日光晒得昏昏欲睡,心下只发愁何时他才肯与自己一道儿回家
殷瀛洲回来时便看到那个正安静沉睡在光晕花影中的美人。
日光溶溶,斑驳稀疏的花影浮动,落在细密长睫和粉白小脸上。
浓密黑发松松绾了个发髻,没有多余的首饰,只有那支他送的玉簪斜缀发间,还有一些未曾绾起的自肩头垂落,发梢随吊椅晃来荡去,两只白珍珠耳坠也轻轻摇动。
雾葱色的烟纱百褶曳地裙上洒满了乱红薄紫的碎英,裙裾下探出一角同色绣鞋的鞋尖。
因日益热起来的时节,仅穿了件玉色莹莹的罗纱宽袖短衫,露出两只戴着沉碧色玉镯的纤细腕子,纤纤手指上十点蔻丹红得正浓,艷得正烈。
美人略带稚气的脸颊在沉睡时娇憨可人,泛着白瓷明釉样的润洁光芒,黛眉舒展,红唇微张,使得殷瀛洲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一些让男人燥热难当的香艷画面来。
芙蓉梦来,蔷薇花醉,芍药香浓,海棠春睡。
他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副楚楚动人的美人午睡景象,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走过去想将她抱回屋子里。
开门声惊动了睡美人,她朦胧地睁开眼,见他立在她身前,手中还提着一个尺寸不小,雕花饰金的彩漆盒子。
瀛洲哥哥你回来了。
或许是他在日头下骑马赶路了很久,几滴晶莹的汗水顺着高挺的眉骨鼻梁滑下,使得那双深邃的眼睛格外黑亮,像是满天河的星子全落在了他的眼中。
袅袅张开胳膊,他便将她单臂抱了起来。
睡外头,不怕吹了风头疼?
他的黑衣晒得特别烫,像一团行走的火。
袅袅也不嫌热,挂在他身上,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脖子,抱着他道:左右有你在,总不能看着我疼死了。
我只会疼你,却没法子替你疼。
殷瀛洲抱着她进了屋子,将她放下来,笑了一声。
袅袅脸一热,不欲和他纠缠这种不正经的问题,岔开话头:这便是你之前说过要送与我的东西?
打开看看罢。
盒子让他搁在了床上,袅袅好奇打开。
竟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华美奢艷的云锦喜服;一顶赤金璎珞垂旒,缀满明玉珍珠的凤冠;以及含了凤首长步摇,双蝶戏花的发钗,长短不一的簪子,分心,压发,花钿,金莲满绽形的华胜,缠枝莲纹样的镯子,珥珰等等一整套雅致Jing巧,成色极好的赤金缠丝镶红宝石头面首饰。
红烈如火的喜服上用金赤二线绣满了鸳鸯石榴并蒂莲双飞燕的纹样,领口上是同样赤金嵌红宝石的百合花领扣。
百合,百年好合。
那些金线与赤金明玉,珍珠宝石在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熠熠闪亮,交相辉映,缓缓流动着璀璨夺目的光。
袅袅一时间惊住了,只愣愣地睁着双水雾蒙蒙的眼睛回头看他。
瀛洲哥哥
殷瀛洲走到她身旁,从袖中取出个半尺见方,覆着红底彩锦的薄匣子,递给她,难得神情端重,语气却微有遲疑地道:袅袅,也看看这个罢。
里面静静躺着一份烫金描红的婚书
心跳快得发慌,袅袅呼吸急促,指尖轻颤不穩地将它慢慢展开。
婚书做成了折子样式,第一页便是:秦氏好女,懿美贞善。无以之聘,唯奉此心。并蒂双生,相携白头。共约鸳侣,永结鸾俦。日月可昭,天地同证。
下面的日期是大胤嘉平贰拾捌年肆月拾柒日 己亥年丁巳月戊午日,落款是他的名字殷瀛洲。
正是十天前。
她竟不知他还能写得一手狂放苍劲的行草
细观他的字,运毫转锋,若画沙印泥,流畅清峻;分行布局,若刀切锥刻,潇洒匀称。
痛快之处,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自然之处,又如壁坼之路,屋漏之痕。
用笔着墨,毫无起止之迹,似鸾凤翔空,又似蛟龙跃海。
端的是一手如他这个人一般逍遥不羁,逸兴遄飞的好字。
翻过此页,却是他详尽地写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