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在他脸上晃过去一瞬,衣服上沾着洇shi的水痕。舅舅告诉他,刚才吐过了,四肢抽搐,吓人得很。
癫痫。
三分之一脑癌患者会在死亡前一周经历意识进行性神经功能缺损、尿失禁、进行性认知缺陷和头痛、吞咽困难,以及癫痫——上周白纸黑字打印出来的报告,此时一个字一个字地从脑海里跳出来,Jing准无误。陈屿等在急救室门口,舅舅在旁边打电话,乡音聒噪得吓人,他突然一个字也听不懂。
过了很久,像是一个世纪那么久,紧闭的大门里出来一个人,目光先是向着穿着皮夹克打电话的男人,然后才转向穿着白大褂的陈屿:“之前做过伽玛刀,伴随脑积水,现在脑压太高,要做脑室腹腔分流。”
陈屿点头,签字的时候两眼发黑,一笔一顿像小学生写字。他接过医生手里的清单,那张纸那么薄那么轻,干燥的手指快捏不住。
他下楼缴费,步伐挺快。
他其实没有很惊讶,甚至可以说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根据概率也总该有几年光景,再不济,也该是半载,数月……
命运比最坏的噩梦更冷酷无情。
母亲在一小时后被推出来,安排到病房,一时半会还没能醒转。舅舅两手插在裤袋里,僵硬地站在病床边上,被他一声道谢晕红了眼眶。
窗外的鸟响亮地叫了两声,陈屿抬头去看墙上的电子钟,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竟没同科室请假,再一琢磨,刚才入住事宜也办得顺畅的不可思议,只能是刘强帮他打好了招呼。
他低着头,许久吸了口气,“我去科室请个假,再回趟家,拿点东西就过来。”
舅舅点点头。
陈屿回诊室脱了白大褂,说明情况的时候神色如常。三点半,他从拥挤吵闹的医院往外走,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个点走出这道门。他难得叫了车,一路上被奇怪的塑胶味道熏得头晕。
这个时间,小区里的健身区域挤满了放了学的孩子,尖叫声此起彼伏。他胃里翻江倒海,但步伐和动作都很快,等收拾完换洗衣服和用具再回到医院,天已经黑了。
母亲安安静静地靠在床头,旁边放着一叠医院的盒饭。
陈屿想起刘强中午送来的饭还完完整整装在打包盒里,他叫了声妈,神智一时有些恍惚,过了会儿才想到,应该先把舅舅送走。
“我不回了,家里也没啥事,我等下找个酒店住下来……唉!身份证落家里了……”
“回去吧,舅舅,你明天还要上班。”他顿了顿,组织出像样的措辞来,“我是医生,我在这方便,等下就去请护工……你快回去吧。”
舅舅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陈屿说,出去才能抽,他又点头。
走了两步,舅舅转过身说,我周末再过来。
“瀚平,”这下是母亲叫他的名字,“你管你休息,我好着呢。”
陈屿抬头看着被轻轻带上的房门,轻巧的咔哒声后,病房里安静极了。
这个城市,这个时间,单人病房是一种奢侈。房间里这样静,窗外的喧嚣都被隔得很远,母亲的脸白得像一张蜡纸,额头上裹着一块厚厚的白纱布。
他走过去坐在床前,母亲伸出手来,掌心的纹路粗砺得吓人。
“妈,没事的。你好好休息就……”
“什么时候能出院?”
他垂下眼,“两周后吧。”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
她端详着他的脸,某一刻,像得了什么底气似的,语气虚弱但斩钉截铁,“小屿,你周末和陈伯伯家女儿……你还是要去。”
陈屿今日一直算是平静,此刻却像挨了一记重锤,他猛地抬起头,打着颤的声音吊在咽喉里,几句措辞被面前那双眼睛里突如其来的泪水撕得粉碎。
面前的眼尾和他长着一样的弯,只是那一弯下头多了太多难看的褶。
“你要结婚的,小屿。”
“妈不指望能看到你结婚,但妈一定得看你找到能照顾你的人,否则……”
他痛苦地闭上眼,但这痛苦飞速逝去,看起来那只是有点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面前苍白的,带着无数沟壑的唇抽动了一下,陈屿太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自己的母亲,“妈放不下心,妈死不瞑目的。”
记忆深处仲夏的深夜,白炽灯下,三个人长久沉默着。陈屿手心一片冷,他看到母亲的眼神——一向是笑着的,温和的,软言软语的,步步退让的,而那晚的眼神他从未见过,如今又见到了一次。
“好。”
陈屿在病房睡了一夜,第二天继续回到科室上班,中午到住院部,下午再回去,像个被来回拉扯的风筝。医院的假不是说请就请,上头体恤他的情况,把手术和夜班的安排全取消了。
一切似乎恢复了往常,又似乎隐约错了位,等他又一次踏出医院大门,并在某个瞬间意识到车流格外频繁,地铁车厢也格外拥挤,抬头去看广告屏,恍然发觉已经是周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