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蜘蛛
点翠低首快步在长廊上走着,周家的花在这四月开得极好,她却从来无心去赏,只盯紧了自己随着挪步在裙里隐现的靛蓝鞋面,上面洒的几颗碎钻子因价廉而并不会耀着凉渗渗的光,只细粒细粒的浮动,竟像白蜘蛛。
“走这么急,这是要去哪儿?”有个轻薄声音自后面响起,接着腰就被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她气哎哎地转身,看见青年是窄面细眉的福薄相儿,连支棱着的两只足踝也像圆规溜瘦,“哟,还肯舍得穿了新做的衣裳?”
点翠赶忙去拍平后腰衣料那些印子,这件海绿薄面袄裙花了她小半月的薪水,她爱惜得才穿第一回,“绵哥儿,你别闹我,”她声音从来很轻,瞪人的眼也总春湛湛,被院里婆子调笑娇里带sao,不该只在周家做个丫头,“今儿大少爷回来哩。”
绵哥儿无姓,大抵是看他面嫩身瘦,从来被周家买来做工就被人这么叫着。他咂咂嘴,“大少爷,大少爷,点翠,怎么整个周家的姑娘小姐都心心念念盼着这个大少爷啊?”
点翠懒得与他分说,心里知道绵哥儿是个混人,只重新往正厅走,那绵哥儿就像只蚊子般紧跟着她嗡嗡,“哎,点翠,你可别也想给那大少爷做姨娘吧!前些夜里咱们不还——”
“绵哥儿!”点翠难得拔高了声音斥这个泼皮子,可仍像猫叫,她往前一瞅,又将脖子埋回夹领里,“别浑说了,小少爷在前头寻你老半天哩。”
绵哥儿跟着看去,果然看见周移春在前边不远处候着他,抱了臂,穿了新皮鞋的脚正在石板上“哒哒”踩着,预示着他很不耐,“来了!来了!”绵哥儿便像只离弦的箭,拔腿就跑到小主子跟前。
“天天就见你和大nainai身边这个丫头浑赖!她是天仙不成?”周移春劈头便骂,绵哥儿只能腆着脸陪笑,主仆二人就一前一后地往正厅走去,点翠远远看着,只跟在后面继续走她的路。
点翠从正厅后道进去,穿过一页绿橱窗便是到了,里面已坐满站满了人,她钻了个空当站到大nainai身后,接过更小的丫头莺莺奉来的茶,稳当当端给主子,“大nainai,您用茶。”
大nainai总穿得比旁人多,这种天气还是套了乌云滚边缠枝莲的罩衫,密实地盖住她瘦伶伶的身子,她也不往回看,只摆手打发了,“清哥儿是几时下船,该回了吧?”
二少爷周移礼赶忙接话,“您别急,约摸着大哥快进家门了。”
四nainai打扮得从不像位寡妇,竟不合风俗地踩了双孔雀毛的露趾拖鞋,蓝晶晶的遮住趾头,只露出瓣桃粉红的指甲盖,她吸了一口烟,说话时脸就躲在烟绿蓬密里,“瞧清哥儿给大家想的,”她笑声吃吃,狐狸眼勾勾地去瞄每一个人,看到大nainai便停住了,“大nainai,您好疼下人,点翠这丫头都穿了件新衫子,怪扎眼的。”
点翠忙将头低得更低,只露出黑油油的发顶。
大nainai自不会去与她这惯常多嘴的计较,只去看一直未有响动的周曼微,“曼微,你姆妈倒春寒时害了病,如今可好些了?”
周曼微面如水芙蓉般白净,一双眼生得瞳色极淡,清凌凌狭长着,她近日身量也渐渐高了,竟是比同龄的周移春拔出一截,“大nainai,三姆妈她好多了,”她讲话总是很恭顺,而没有小女儿的爱娇,“今日说不定就能下床来为大哥用饭洗尘。”
点翠循声去看这小大人般的小姐,她羡慕着她能读书习字,不重装饰也是通身的气派,总作女学生的新式打扮,结果却看到周曼微身后不远的绵哥儿正对她挤眉弄眼。
她连忙低回头,有些恨自己穿了这样新的一件衫子,别教大nainai觉得自己一心要往大少爷身上扑才好。
这样想着,手在袖子里绞得汗津津的,她觉得鞋面上的白蜘蛛就要活过来,顺着腿爬上身子。
“大少爷回来啦!”门外有女孩子娇娇地喊,点翠发觉大nainai眉头点水般皱起来,定是觉得这声音太雀跃了。
就连四nainai都坐正了身子,曼微小姐对着门口探了探头。
大nainai从那堆乌云里站起来,点翠忙搭手去扶,扶她走到进门的周移清身前,“清哥儿回了,叫人布菜去吧。”点翠轻“哎”了一声,只飞快瞄了一眼来人,俊眉深目竟有几分洋人模样,总带笑意,只有一张唇极薄抿着,周家三个儿子里,数他长得最有男子气,听他说,“母亲,我回来了。”
因周老爷去了没多久,为周移清洗尘的餐桌也简洁起来,少见几道rou菜也非浓油赤酱,清汤白水堆了一桌,点翠默在大nainai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一桌人吃得都食欲恹恹。
还是最好讲话的四nainai先开口,恐怕她想讲话时就和刚夹的那筷藕片般有许多个洞可去讲,期间还能引出细细藕丝来,“清哥儿这次回来,大nainai是不是得赶紧替他寻门亲事?”
大nainai正在啜汤,周移清抢先笑答了,“不打紧的,四姆妈,”他其实实在不必对她这样好脾气地笑着,点翠看了只觉得后脊梁Yin渗渗的,“礼哥儿也不小了,母亲不也未为他张罗取亲。”
大nainai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