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幽月明。
话既挑明,那便无需再互相试探。谢自清低头请罪:“是微臣捷越,请陛下恕罪。”
景和静静地注视着谢自清低头的表情,神色温然如常:“无妨,爱卿心念景州,言语无心也是有的,起身吧,赐座。”
“谢陛下。”谢自清面上似乎
潘群应声推门而入,又提了一盏明灯进了屋,随行的婢女一同悄声涌进内,为谢自清添了一杯温茶,又端了提前备下的青梅玉露水给景和捧在手里温手,搁下一盘点心,微微欠身,这才退出屋内,守在门外。
月色将他的身影投在琉璃窗上,勾勒出微胖佝偻的背影。
“可烫手?”顾晏海的掌心贴上景和的后背上下顺着,瞧着小皇帝很乖地捧着杯子小口啜饮着梅子水,忍不住拿指腹蹭去他唇角的水渍,“慢点喝,别呛着。”
景和先前说了不少话,喉咙干渴,但也知喝多了胀肚,喝了几口便不再喝了,乖顺地把水杯递给顾晏海,歪了歪脑袋,眼睛里头写着:“哥哥可要喝?”
顾晏海微屈着腿,眼神放低一眼看见景和原本淡白的嘴唇泛着水润,强忍凑上去亲一口的欲望,摇摇头,道:“不喝。”又将他手里的杯子拿走,顺势捏了捏他被烫热的手心。
谢自清端着茶水仰头一饮而尽,拿袖口拭去额角泌出的细汗,眼神放在那边的帝后身上,心里依然颇为惊奇——
只见皇帝陛下捧着水杯喝了几口,便点点头,把双手把水杯伸向君后殿下,偏这君后殿下又摇头,单手把杯子拿开,还一捏皇帝陛下的手心。
不似尊贵的帝后,反倒像极了寻常百姓家里过日子。
一盏茶下肚,对持的二人稍作休息,先前的相互试探也算告一段落。景和强打Jing神,揉着自己腰间浑隆的孕肚直起了腰,道:
“既然如此,那就把话挑明白了说。如今朝堂之上明王一派权倾朝野,更与乌蛊贼人勾结,为保江山社稷稳定,百姓生活顺遂如意,明王一派必须连根拔起。”
谢自清了然,微微颔首,道:“是,陛下。”随后又看向顾晏海,犹豫片刻,又道,“先前君后殿下私访卑职府中时,也已告诉臣。”
景和点点头,却不知怎的脸色骤然变差,扶在椅边上的手紧紧攥住,手指间骨节泛白,似是在强忍着什么一般。
顾晏海呼吸一滞,手掌覆上景和攥成拳头的手,蹲在他面前定睛一瞧,却见他由惨白到鲜红,嘴唇哆嗦,不由得心中惶然。可他还未说话,景和却已经到了极限,低头猛地咳出了声!
“咳……唔!”
“和……陛下!”顾晏海失声喊道,正要蹲下身子说话,但景和却一抬手握住他在自己肩头上的手:
“咳咳……无妨…”
顾晏海迟疑地退回原处。
景和笑笑,本就温润的面庞似乎苍白了许多,唇瓣也近乎融入了月色,他缓了缓,道:“爱卿知道并且敢来,想来就已经决定好了追随哪一边…咳、那朕自然也不会令忠志之士寒心。”
谢自清也报之一笑:“陛下圣明,卑职自然不敢有二心。”
景和气虚着扬唇一笑,笑容里颇有些讽刺,额角不知何时似乎多了水渍,濡shi了美人尖,顺着脸颊流下,他道:“但眼下张家在朝中权势依旧,朕若是强行将你调至丞相一位,难保不会有人有异议,所以……”
谢自清从善如流地接过话茬:“功绩。”
没有本事,就不会有人认同。从齐鲁太守爬中丞相一位,没有才干手段,只凭皇帝一意孤行,只会败了民心,到那时场面就更难控制。
“谢爱卿果然聪明。”景和赞道,脸颊白的透明,“所以朕会先派几件事儿给你……让你…咳…先做出…功绩……咳!咳咳咳——”
顾晏海立刻闪身至景和身前。
丁香小褂上瞬间散开零零星星的血沫,月色融着血气在殿内游荡,景和捂住嘴唇眼神茫然,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腰前高高隆起的胎腹也顺势压上顾晏海的肩头。
“哥……咳!”
谢自清腾地站起身。
“……和儿?”顾晏海环住景和的身子唤道,指甲抚摸着他因疼痛而剧烈颤动的后背,随即立刻吼道,“潘群!潘群!找闫路!快!”
守在门外的潘群来不及多问,身影已然闪去。顾晏海将景和打横抱起钻进了黑暗之中,珠帘帷幕哗啦啦地响起,谢自清就见原本暗沉沉的宫殿兀地亮起了盏盏明灯。
景和靠在顾晏海揪着他的肩头,闷闷地咳出一口血沫,掌心按住躁动不安的胎腹,眼神落在了杵在远处不知所措的谢自清身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随即手一松,那双桃花眼沉沉地阖上了。
“陛下……!”
婢女小侍手端热水如chao水一般涌入殿内,那位皇帝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亲自请来神医闫路,急匆匆地推门而入,一缕浓烈的药香随之荡漾被关在再度合拢的门外。
这偌大的宫殿内,竟是一丁点声响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