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梁兴能看见壬幸的手脚——因为没有衣物覆盖,双臂双腿与仿真义体的连接处如游丝暴露出来。
“抱歉,我发现我的眼睛坏了,我不知道明天怎么去上班,打扰了……”梁兴红着脸把坏掉的义眼片拿给壬幸看,像是小孩子认错一样。
壬幸笑了,那双被后期制造接上的义手挽着董先生的脖子,在男人布满薄汗的耳侧落下一个吻。
见此,梁兴的心chao越发澎湃,他自首得干脆,但他的审判者轻浮得让他不能心安。
戚缘不会知道自己深爱的董老板永远不在乎他,真可怜。梁兴感觉悲哀,想要找出比自己可怜的例子来安慰自己。反正他不爱尹至也不爱壬幸,他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小粉丝、小演员。
“抱歉,打扰了!”
梁兴九十度标准鞠躬给壬幸和董先生赔礼道歉,随后痴痴傻傻地跑了。
“那小混蛋是谁?”董先生问壬幸。
“一个非常好玩的小男孩,”壬幸说,“他在调查我们的公司,还偷过牺牲者的身份卡,我想看看他在我眼皮底下能干出什么事。”
“卧底?弄死不就完了?”
“别,因为我得观察不同的有趣的人,才能完成我的作品。”壬幸说,“你不懂。”
“我不懂他们,我只懂你。”董先生低头亲吻他的情人。
第17章
完蛋了。
梁兴回到卧室,仰头倒在床上。义眼片被他随手扔在被子上。小伙子觉得自己基本是给壬幸认了罪,完了,后面怎么狡辩也没法了。风流花心大魔王壬幸一定会把他做成和高小姐一样的赚钱机器。到时候梁兴就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皮怪物了。哦呼,这就是任先生剧本中有灵魂而没有心的野兽吧。梁兴翻过身,头上的白灯是圆圆的饼状,像极了给死刑犯拍照的镜头。梁兴敲打自己的木头脑袋——不安!不安!他唯一的幸运算是死在偶像手里,这算哪门子好事……唉。
躺在床上,梁兴会回忆起童年。
小梁兴的确是个毛孩子,唯一的价值就是“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这份才能从他小时候伙同朋友举报学习瞎补课之时就初显端倪。
小孩子——小孩子而已。小孩子发自内心不想上课补课,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在外面放风打游戏机,爸妈说——不上学长大后要去捡垃圾。说得孩子们心神不宁。小梁兴也算,可惜是装的。他的看家本领就是,一面用“奋发图强的傻子”外表游走于家长和老师之间,一面伙同小弟兄想方设法逃课去玩。小孩子,就算撒谎扯皮也没什么关系,又不是匹诺曹会长出长鼻子。
不过梁兴的谎话一向“发自内心”。玩得最大的一次,他们恶作剧假装“某学生家长”给教育局发举报邮件,在老师问起之后一问三不知。装无辜、睁眼说瞎话,这可是他的看家本领。这事搞得老师们头疼不已,教育局出于“保密”义务不肯透露家长姓名,老师要从学生嘴里撬出叛徒也没有结果,最后用了个黑心法子,让全班埋头写匿名举报小纸片。每个人必须写个“嫌疑人”出来。小朋友再有义气也没有这等心机,小梁兴的朋友多是正常孩子。结果小梁兴被逮进了办公室。
那是梁兴最羞耻的时刻之一。
今天他撞破壬幸和董先生的jian情,算是破了记录。
当年的事情让小梁兴出糗,可梁兴死活不认。他几乎是用尽全力从脑子里删除了那段记忆,用一个无辜小孩的模样对所有人哭诉自己的倒霉遭遇,杜撰了一大堆自己被大龄孩子排挤的黑历史,说得成年人心疼不已。
其实都是瞎话。
成年人没必要和个孩子计较,事情就当误会过去了。
现在梁兴躺在床上,焦虑地幻想,妄图回到那个自由无畏的小毛孩躯体里。然而返老还童实在是艰难的事。
他看着自己的手,孩子的小手成了大人的大手,上面布满时间的痕迹。
他回忆起自己迷恋尹至的少年期,那时,他的技术工人父亲失业在家,兼职裁缝的母亲赚钱支撑一个家。他不学无术,整天想着装病逃课看电影。虚构作品给予他的世界使他在迷茫的生活中找到出口,虽然没什么用,但至少不必为外面吵架的父母揪心。
回忆自己堕落无为的青春期,他不得不回忆起尹至。电影上的尹至是他的世界中心,只要尹至在,哪怕是个烂片也值得一看。好像,尹至的脸是开启幸福世界的钥匙,他只是个孤独无能的观众,迷恋着神坛的神祗。他永远——永远可以从影像记录里膜拜他的偶像,模仿他,爱他。可今天幻觉崩塌,生生摧毁了他的梦境。
结果今夜他能看见他崇拜的对象在另一个陌生男人身旁,四肢下半截都是仿生义体部件。是要发生多残酷的事情,神祗才会那样?难道因为他们所在之地是娱乐圈,就该接受人如尘土、命该卑贱的现实吗?
不是!梁兴十分坚定地否认。
他不知道自己该信什么,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尹至给他指明方向。
梁兴躺在床上深呼吸,十分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