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
&&&&陆氏旧宅的两扇大门刚刷过黑漆,阳光照耀之下,门面显得铮亮而高大,仿佛一夕之间,便恢复了旧日曾经有过的光彩和气派。但走得近些,便不难发现,门口那两只已蹲踞了多年的石狮身上,至今还留有叛军入门劫掠之时用刀斧斫砍所留的道道凹痕,一只石狮的耳朵也残缺不全了,在身后两扇新得刺目的大门的衬托之下,那种昔日豪门风吹雨打、盛景不复的败落气息,反而愈发无所不在了。
&&&&陆柬之步上石阶,入了大门,走过空旷得仿佛能清晰听到自己脚步回音的穿堂,望着对面闻讯匆匆赶出迎接自己的家仆,眼前依稀浮现出了少年之时,陆家正当鼎盛的情景。
&&&&那时鲜花着锦,这间穿堂,每日从早到晚,访客如织。
&&&&而今陆家昔日的大部分奴仆都已散了,或自逃,或被遣,眼前剩下的几个,都是老人了。
&&&&他面含微笑,向着那几个颤巍巍朝自己下跪,眼中满含激动热泪的老仆点头,随即穿过久未打理、草木杂乱的庭院,回到了自己昔日的住处,推开那扇檐角布了一张残破蛛丝的书房旧门。
&&&&天色渐渐变暗,他独自坐于案前。
&&&&一道斜阳,从开着的门窗里照入,照出了案面之上,他方才写下的一道请命书。
&&&&明日是大成皇朝的开国典礼之日。
&&&&一个终结乱世的崭新的大一统皇朝,就此出世。
&&&&陆柬之知道,登基为帝的李穆,必会是个英明之主。满是疮痍的土地,会慢慢地恢复生机,天下之人,从今往后,必也开始过上安定的生活。
&&&&就在前几日,也有了传言,道李穆决定采用分科考试制,不限门第,来彻底取代已沿袭了数百年的官员举荐制。
&&&&消息传出,士族子弟无不黯然,而和他们的反应形成对比的,是满街布衣的高歌狂欢和奔走相告。
&&&&昔日的一切风流和荣耀,随着旧日皇朝的终结,仿佛陆宅的那两扇大门,纵然再次刷漆,也再不可能恢复旧日曾经有过的华彩了。
&&&&而那旧的一切,于陆柬之而言,已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
&&&&他在黄昏中独坐了良久,目光转向屋角,注目了片刻,起身走了过去,慢慢打开尘封的琴匣,下意识般地,手指轻轻拨了几下琴弦。
&&&&琴弦并没有流出该有的曲调——因为长久未曾调弄,琴弦已然松了,发出的弦调低沉而暗哑,需要他再紧一下弦柱。
&&&&他恍惚了片刻,终于想了起来,这似乎应是一支很久以前,他曾在溪边隔墙和着她的箫声曾奏过的那一支曲调。
&&&&他没有动,指在琴弦之上停留着时,隔墙忽然传来一阵吵闹之声。
&&&&他走了过去。
&&&&是自己的弟弟陆焕之和老仆起了争执。
&&&&再过些日,这座宅邸也将易主,他会带着陆焕之离开这里。那个一直照顾陆焕之的老仆正在收拾屋子。也不知道动了他什么东西,惹了陆焕之的不快,一阵吵闹之后,他紧紧地捏着手中那纸,嚎啕大哭,伤心委屈得仿佛一个孩子。
&&&&他在躺了几年,苏醒之后,就变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糊里糊涂,说话还口齿不清,老仆已经见惯不怪,在一旁低声哄着,见陆柬之来了,才过来诉苦,絮絮叨叨地道:“大公子你瞧,就一张破纸,老奴方才收拾屋子,不小心动了一下,二公子便说我要抢走,闹个不停,还说不认得老奴,非要赶老奴走。”
&&&&他唉声叹气,满脸无奈。
&&&&陆焕之醒来之后,好些人都不认得了,所幸记得他这个兄长。陆柬之上去哄他。
&&&&看到兄长来了,陆焕之的情绪才平复了些。陆柬之问他手中纸张为何。陆焕之看了下四周,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纸递了过来,含含糊糊地说:“大兄你瞧,这是阿弥从前写给我的书信。她也喜欢我。我要好生保管着,千万不能弄丢。万一哪日,她记起了我,要来找我,我若是拿不出这信,她生气可如何是好?”
&&&&陆柬之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怔住了。
&&&&那是一张从琴谱上撕下的扉页,瓷青粉笺,上有寥寥数列字迹。
&&&&那是很久之前,他初次离开建康去往交州,卧病不起,她给他寄来一曲琴谱,对他说,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放开心怀,便处处海阔天空。
&&&&琴谱他曾珍重保管,后来却被他的弟弟陆焕之给偷走了,随后,再无下落。
&&&&他猜想,它或许已经永远消失了,就仿佛那段云烟般的过往,过去,也就消散无痕了,却没有想到,今日在这里,竟又看到了这残缺的扉页。
&&&&他回过神来,微笑着,耐心地哄着陆焕之,直到他擦去眼泪,破涕为笑。
&&&&夜幕渐渐降临,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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