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秋水日潺湲
秋水日潺湲。
偶然读到这句诗,商尽秋低声念了好几次,咂摸出一点别的意味来。他提笔在旁边写下“状语做动词”,自己先被这狗屁不通的批注逗笑了。
他确实应该日了他的弟弟沈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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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姓氏不一样,连户口都没上在一起,但沈湲确实是他同一对爹妈生出来的弟弟没错。只是他这弟弟出生的时机不巧,赶上了他家最落魄的年头,身体又出了点问题,出生当天就被扔到了一条小河沟边。
他nainai知道了这事,当场把不负责任的父母骂了个狗血淋头。老人家带着他去找,还是他眼尖,老远就看到了杂草里淡色的一个布包。
等到把人捡回来的时候,小小的婴儿已经连哭声都没有了,奄奄一息的蜷在襁褓里。
父母仍然不愿意养他,nainai一气之下干脆让他跟着自己姓。名字定不下来,nainai抱着婴儿,问商尽秋要不要给弟弟取名字。
那年商尽秋七岁,是个遇到不会的字就要去查字典的年纪。他才翻到过形容水流动的字眼,弟弟又是他从河边捡回来的,他不无显摆地道:“叫沈湲吧,湲字形容水流动的样子。”
取名字是一件归属意味浓厚的事。他也给自己的小狗取过名字,也给自己的玩具取过名字。在给弟弟取过名字后,他心里就有了一种微妙的,“这是我的弟弟啊”的感觉。
我的弟弟。我的。
他的弟弟被养在nainai家里。
沈湲5岁那年,nainai的身体情况不太好了。他去医院看望的时候,小小的沈湲就坐在病床旁,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他没有见过弟弟,但是一直记得他。他不是被裹在一团布里皱巴巴的样子了,长成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脸蛋上的nai膘肥肥嫩嫩的,因为哭得太久,泛着一层和眼睛一样的红。落在商尽秋的眼里,很好看。
他之后肯定是要被接回家的。现在家里跟以前不同,父母至少供得起他一口饭,不至于干出当年那种事。不过就那么养着也没有什么好日子,他还没进家门,商尽秋就已经听到父母在骂他“小灾星”了。
沈湲鼻音浓重的叫他哥哥。可怜兮兮的,真是有点灾星那意味了。nainai几乎全靠仪器维持呼吸,但听到他来了,强撑着说出几句话来。
商尽秋把耳朵凑到她嘴边,才听清楚她是要他照顾沈湲。
他看了看乖乖坐在一边的小团子,那小团子也怯生生的看他。rou乎乎的脸上两颗眼珠子清清亮亮的,他甚至能在里头看到自己的身影。
于是商尽秋用自己还没成熟的风险评估方式判定到:这好像不难。
他答应了。因为濒临死亡的老人,还因为沈湲真的很乖。他有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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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湲在他家的生活确实不怎么样。
父母为他腾出一张摆放在杂物间的窄床,一个衣柜,就是他能在家里拥有的全部了。他在父母的冷脸中战战兢兢,只在饭点才会出现在餐桌上,其它时间就待在小屋子里,绝不讨嫌。
还好商尽秋会带他玩。
他用零花钱给他买零食,买玩具。藏在自己房间里,叫他进来一起玩。沈湲闷闷不乐,他会抱着他安慰,说nainai在天上,会一直陪着他。
说实话,他总觉得沈湲太过温顺了。如果他不这么乖巧,再叛逆一些,会闯祸一些,父母说不定要费些心思管教他。可是他这么顺从,一副完美受害人的姿态,父母看到他就要想起自己当年扔掉幼子的无能耻辱,根本没办法面对他。
但要是沈湲不这么乖巧,他也不会那么心疼他了。
这像一个悖论。他想不通自己在沈湲的不幸里是个什么角色,只能对他好一些,再好一些。好到把他放进未来,做什么计划都要考虑到他。
一直到沈湲长大。他乖得连青春的叛逆期都没有,商尽秋说什么他听什么。
沈湲16岁的某个炎热的一天,商尽秋和他一起窝在卧室里,看一部晦涩的关于宇宙的纪录片。星球遵循着冰冷永恒的规律各自运行,离他们很遥远的世界庞大得要让人生失去意义。
空调忽的停了。冷气很快消失,室内闷热起来,商尽秋拿着一个笔记本给他扇风,看他还穿着长袖,让他脱了凉快些。
他对沈湲动手动脚惯了,说话时就上手扒了他的衣服。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痕暴露在他的眼前,商尽秋这才知道原来沈湲的叛逆是藏在了衣服底下的。
“我觉得我活着根本就没有意义。”面对他的质问,沈湲这么说。
“不是我要出生的。我也不想被生下来……有时候我甚至想,nainai为什么要把我养大呢。”
“哥哥,为什么我要这么不被期待地活着呢?”
如果是商尽秋某个朋友跟他谈论所谓人生的意义,他肯定会几巴掌抽过去,用疼痛让他清醒一点。但在他怀里哽咽着说自己不该活着的是沈湲,他就手足无措起来,唯恐自己说错了话让他更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