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和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内心的想法,他也从来没有与人分享过那些复杂到沉疴的情感,他将所有的觉察都敛藏在最深最遥远的内心深处,等待它们终有一日,无声毁灭,抑或,彻底爆发。
骆宸没有多作勉强,他温柔地轻拍着少年清瘦的背脊,两个人早早便在床上睡下。意料之外地,那一天,隋和沉沉睡去,既没有失眠,亦没有夜半惊醒。他在过分深沉的睡梦中,身陷于无法自控的强烈失重感,整晚他都在不断地往上挣逃,却没有尽头,看不到尽头,便仿佛永无休止。
那或许是来自命运的某种应召——在失重之中成长——于浩瀚无垠的广袤思绪里,半梦半醒间,隋和曾模模糊糊地感触到了这样的意念。
但那也只不过是从心里冒出来的那一点芽尖儿,要让它真正落地生根成具体的行动,教人每分每秒每时每刻都有所改变,却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因为人生永恒的残酷还在于,若没有足够的外力作用,由内至外的自发性革新总是缓慢的,总是追不上时移事易的。
骆宸一向醒得很早,不过这一天,当他动作极轻地起身后,发现隋和同样地醒了过来。后者的眼睛是极漂亮的,瞳仁又黑又亮,即便是刚刚醒来,也有种锋利到直指人心的美。
于是骆宸忍不住倾身过去轻轻吻他的眼睛,隋和以前不大习惯骆宸这样的亲近,总是会不自然地眨眼,现下久了以后便连避也不避了,任他吻。
“还早,再睡会儿?”骆宸轻着声哄他。
隋和想了想,摇了摇头,骆宸便笑了笑,说:“阿姨应该已经备好了早饭,我们洗漱完,就下去吃。”两个人收拾完下去的时候,看到骆家父母正坐在餐桌上低声交谈。
骆父手里翻着报纸,他一边阅读,一边应着骆母的话。骆母见到骆宸与隋和下来,立刻笑着招呼他们坐下来吃饭,骆父也朝他们二人点了点头。
家里的阿姨去厨房里端了两杯热好的牛nai送到他们两个人面前,骆宸习以为常地拿起来喝完后又放回去,才转眸看向没有动作的隋和,眼神询问对方喝吗。
隋和看了眼骆宸快要逼近他的身高,很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接过来那杯牛nai,十分迅速地喝掉了。骆宸抬起手来给隋和擦去嘴角残余的nai渍,他的手指纤长漂亮,掠过唇间的重影教人心魂不免牵绕。
他们坐下来吃饭,骆母中意与隋和坐得近些,一直同他絮絮说话,柔声问他饭菜合不合口味,有没有偏好和忌口,昨晚睡得好不好,会不会认床。
隋和懵懵懂懂地摇头,他没有认床这样奢侈的习惯,甚至他还隐隐有些惊讶,连认床这种无聊的小事,也是为人父母需要考虑的吗?
以前家里的状况不稳定时,他经常辗转于不同的地方居住,从来没有一间学校,他待的时间能超过半年,所以他很少有朋友。毕竟几个月的童年朋友,只不过是一种转瞬即忘的廉价存在。
吃完了饭,骆母还拉着隋和一起说话,骆宸静静待了一会儿,便起身去给小萨喂狗粮。
隋和既不擅长应付女性,也不擅长应付长辈,骆母两者兼具,不知不觉间便被套取了半生话去。直到小萨跑过来欢喜地蹭他的脚,隋和才忽然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许久,于是下意识地便回头去寻找骆宸。
骆宸站在不远处的沙发边上,他半靠半坐,正遥遥地朝餐桌上的骆家父母、隋和与小萨投来视线。
他生来有一张漂亮的面容,笑起来的时候天真可爱,所以很少会有人觉察到,他不笑的时候,是疏离而寂静的。
隋和不期然地撞进骆宸遥遥望来的视线以后,他能察觉到对方很快就收起了那种令人费解的眼神,微微偏过头,便朝他勾出了一个一如往常的甜美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