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后,方南第一时间联系了之前为他提供服务的中介公司。
自从许姨辞职回乡之后,方南便委托原来的劳务中介为他甄选新的家政阿姨,对于直接照顾阳阳日常生活起居的人选,方南向来重视,通常都要考察过几轮,确定人品过关后才会雇佣。之前的许姨,也是方南好不容易才找好的。这次打算换新人,方南也不间断地同这家中介联系了一月有余,可他这次打电话,却是告知对方要终结服务合同,不再需要新的家政员工的。
之前一直照顾阳阳的郭学友,方南已经放话出去说这段时间不要见面。中介这边,他又推辞了介绍的人选。眼下留给他的,也只能是最不得已而为之的那个选项了。
方南蹲下,手掌覆在儿子的侧脸上,轻声叮嘱方阳说:
“这段时间,爸爸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要听话,不要太过麻烦别人,也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好不好?”
方南的瞳仁中有碎星一样的光线,声音温柔得像是睡前唱的安眠曲,尽管今年只有三岁,与他相依为命的男孩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他踮起脚来,抱了抱方南的脖子。
“爸爸,不要不开心。”
仿似要安慰眼前的人一样,男孩认真地说,
“阳阳听爸爸的话,一定照顾好自己。”
方南给了他一个紧密又颤抖的拥抱。
当晚,哄阳阳睡下以后,方南带着门卡出了房门。他按了电梯,却没有选择向下的楼层,而是直接前往了顶楼,这间酒店最为豪华的景观套房那里。
顶层并不像普通房间的楼层那样,走廊两排全是对称排列的房门,用专用的门卡打开电梯后,就能发现,走廊里的布置都与楼下不同,连地毯的纹样都变成暗色的,低调而奢华。
拉开厚重的双开房门,进门的地方便是一整座的壁炉,一步之隔的会客厅中,落地玻璃连结成270度环绕的奢侈夜景,向外望去,平日里寸土寸金,庸碌拥挤的北京城,都仿似有了完全不同的气质。
方南抬头仰望了一样宴会厅一样的门厅吊顶上悬挂的水晶灯,皱起眉头。
门市价六万元一天的总统套房,市值一百七十亿的地产集团生意,这些原本都是距离他的世界无比遥远的事物,他却不得不勉强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踏足其中。
门厅尽头通往休息区的房门被拉开,站在门后等着他的,是一身晚宴规格打扮的郑铭源。
许是酒店服务人员的布置,方南注意到,郑铭源背后的方桌上,放着香槟和冰桶,以及一张引有玫瑰花印记及烫金印花的欢迎卡片。
郑铭源并没有一如过往抬手就招呼方南过去,也没有坐下来,为他倒一杯香槟。相反的,他像已经十分清楚方南此刻的所思所想那样,侧过身,低下头,破天荒地说了一句:
“抱歉,让你这时候过来。”
方南关上了房门。
他的情绪,在确认整间套房内只有他和郑铭源两个人之后,才真实地释放出来。
郑铭源没有看错,现在的方南的确正在气头上。
他难得生气,当真发火的时候,也会散发出逼人的压迫感。
他快步走向郑铭源,气势严厉得就像要立马给对方一个拳头。
“你答应过我的!”方南几乎是以将一句话甩在对方脸上的方式逼问说,“你说过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把阳阳搅和进去!”
“我也不想的。”郑铭源盯着方南的眼睛压抑地回答,与方南一样,他同样也憋着一腔郁愤的怒火,那股炽热的怒意烧灼着他的胸膛,但那情绪并非是针对方南,片刻之后,郑铭源再度妥协了一步,
“我承认,这次的事情的确是我的责任。我反应得太晚,一开始没有想到要去调查孩子那边。”
“到底是谁?谁在阳阳身边安插的眼线?”方南追问道,“是陆沁?还是董事会的人?”
“现在还不知道。”郑铭源低声回答。
他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甚至不惜中途叫停一场原本极其重要的社交晚宴临时赶来这里,面对方南的问罪。
“我的人查到,在你刚刚与远播签订合同后,地产部副总表亲家里的一个孩子就忽然转园到了阳阳的幼儿园,和阳阳同班,如果这次的消息够准确的话,套话的事情,应该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但我还不能确定,或许这不是唯一的一个,或许在那之前更早,或许——”
后面的话郑铭源没有说出口,或许,不仅仅只有陆家人,甚至还包括我的父母。
他们活在一个注定无法简单的世界里,家人、朋友、哪怕只是牵连有一点关系的人,都可能出于各种原因而被接近、被利用。资本的世界只有游戏规则,人情,则是一早就被排除在外的。
谁又会在乎一个孩子的处境呢?
郑铭源看着方南,长久以来的第一次,眼神中沾染上真实的歉然。
“对不起,是我说到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