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章六年七月初八,晟国二公主慕宁出嫁。
她记得自己六岁时,出宫遇到过一位老先生给自己算命,说自己一生顺遂,只是情路坎坷。
她并没有把那句话放在心里,只是昨天夜里,听闻唐先生死了,震惊伤心之余,迷迷糊糊喝醉了酒,才又回想起来。
她八岁在宫里的学堂同姐姐一起读书,犹记得也是七月,她那日逃课去游湖,坐在船沿光着脚戏水,弯腰去摘那娇滴滴的荷花,远远看见一个小书生正在背书,便玩心大发,手里捧了水泼他,然后笑呵呵地仰倒在船上,说:“你真笨!”
她看见书童被惊得浑身一颤,担忧地看着沾shi了的书,一副十分可怜的模样。他抬头朝她张望,狠狠说了句:“哼!”跺着脚离开。
十岁又见他,在元晟节祭典上,他一袭华服,作为提灯的童男童女目视前方走在她父王母后的身前。花灯的光线柔和而温暖,照在他俊秀的脸上,翩翩少年的模样已然初露端倪。
下了祭典,她又偷偷从宫宴上溜走,到那个湖边赏雪。湖边除了湖,还有一大片梅花。红梅映雪,她亦一身红色,踏着柔软的白雪,指尖轻点梅花蕊,看白雪落在手上融化,望着雪飘下发很久的呆。
少年走过雪地,为她撑起一把伞,道一声:“殿下,莫要着了凉。”
他的声音很清朗,像山间清泉,温柔又恭敬。
她回眸,见是他,想起盛夏时的相遇,笑得无比灿烂,却不说话。
那时候她很小,却也想要留住此时此刻天地间并不多的一份安宁。直到侍女们找来,她才看着他,眨巴着眼睛问:“小笨蛋,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仍然是恭恭敬敬地笑,轻声回答说:“禀公主,草民唐行舟。”
往后几年,她仍然没事就在那湖边呆着,听唐行舟背书、读书。唐行舟从不理她,总是恭敬地恰到好处,照样看他的书。
春夏秋冬,她陪着他读书写字,看着他仅十八岁便科举一朝成名,在这条湖边的路上来来回回,步步高升,亲封丞相。
十六岁时,因为姐姐生病,她被嬷嬷逼着学祭舞,时间紧,只好没日没夜地练习。她心里不愿意极了,可身为公主,上有父王母后抽查管教,下有嬷嬷姑姑无时无刻的看管,实在是没机会逃,练的浑身酸疼,却也没办法。那一次,她头一回体会到了身为公主的责任与不幸。
天很冷,下了雪练习时,关节总是僵硬发酸,她常常望着飘落的雪,想起唐行舟。
那个人在她的心里,也同这雪一样白得一尘不染,干干净净。无论稚童亦或少年,每一次相遇,在他身上的成长总是那么显而易见,只是这一切若她不是公主,恐怕第一面便无缘相遇。
她深爱雪,下雪时尽管辛苦,心里却很温暖。
祭典前一日,她仍然一如既往地在练习,却突然被嬷嬷叫住,说是有人找。
她于是漫步前往,穿过廊道与庭院,见到是他。
唐行舟仍然恭敬地行礼问安,有些不一样的是,微乎其微地带了点关心的口吻。
他说:“公主,陛下公务繁忙,于是托了臣来抽查您的练习……公主若是不急,且出去走走如何?”
慕宁深知父王绝不会耽误自己的练习时间让自己出去走走什么的,她知道这是唐行舟的私心,因为她知道,心里便高兴。
他将她从这囚笼里短暂地救出来,给予她内心渴望的自由,即便是带有怜悯的意味,也不妨碍她内心喜悦。
这次不在湖边了,而在离湖远一些的一个亭子里,他让侍从递来一件棉袄,低垂着头亲自披在她的身上。亭子里的桌面上有酒,冒着热气。
慕宁从不和他客气,大方地坐下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酒量很小,只一杯便会头晕,喝醉了的她不吵不闹,却会哭。
哭也压抑着声音,双手环着自己,微微颤抖。
棉袄是唐行舟的,带着书墨香。一方寒冷的冰天雪地里,仍旧如此温暖。
她相信唐行舟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地让她哭。可能还带着点报复,因为万一她把眼睛哭肿了,明日祭舞就不好看了。
但是这样的故意,她却很高兴很高兴。
她后来哭累了,有点发冷,便贴住唐行舟,头靠着他的肩睡了一小会儿。
醒来时见唐行舟低垂着头闭目养神,便忍不住地抬手去摸。从光洁的额头摸到微微发烫的嘴唇,从柔软的耳垂摸到线条分明的下颚,很专心地越矩了那么一次,她笑了。她知道唐行舟恐怕没睡着,只是这样的假装亦让她很高兴。
她站起来,将棉袄叠好放在桌子上。然后最后看了他一眼便悄悄离开。
这便是最后一次私下见面。也是最暧昧不清的一次。
从此,她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公主,而唐行舟,只能是她的臣子,远远观望她。
过了五年,她二十三岁,边境动乱,广幽一族来兵侵犯,提出要么打仗,要么和亲。
那时候她的姐姐体弱多病,